温崇骁闻声转目,眸光第一次如此亲近地落在婉倾身上,蓦然,他的心震若擂鼓,眼前这一抹似曾相识的容颜,虽足矣倾城,却又在骤然间化作了千万柄尖利的刀锋,狠狠地刺向他的双目,恍惚间,身子禁不住微微一颤,“你——”
“你是哪里跑来的野婢?”婉倾的突然出现,似乎是陈兰始料未及的,他踱步到婉倾跟前,厉声道:“官府办案,岂容你一个小丫头插嘴,还不退下。”
安宁公主看出了温崇骁眼中闪过的错愕,心中自知缘故,的确,连她都能一眼看出婉倾与画素眉目之间的相似,更何况于至今都惦念旧情的温崇骁。
“你——但说无妨。”温崇骁强压住心底的惊诧,和声说道。
“是。”婉倾闪过陈兰,径直走到流裳的尸首旁边,俯身蘸了一点血渍在指尖,朝众人淡声道,“天气如此干热,按常理尸体上的血应该很快就会风干,大家可以看到我的手指依然能轻而易举地沾上血渍,可见流裳姐姐遇刺的时间并不会超过一个时辰。而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奴婢曾在后花园的叠翠庭中遇见前来赏花弹琴的三少爷和四小姐,他们约么坐了半个时辰才起身离开,离开之后,三少爷应是去了四小姐那里,其间并没有单独离开过。”
“对啊,我可以作证的,还有妙汐,她一直在花园外面等着我们的!”采沁忙拉着她的婢女妙汐一起附和。
婉倾不睬,又探手将流裳的头扶向一侧,接着说道:“看这把飞刀插进喉咙的方向,刀柄是向内的,可见这飞刀分明是由右手射出。方才在后花园,奴婢曾侍奉三少爷用茶,据奴婢察见,三少爷是左利手,我想他应该不会偏偏去练右手射飞刀的功夫罢。”
陈兰与婉倾四目相对,眼中流露出些许敌意,可婉倾所言却又句句在理,让他无据反驳。
婉倾自若一笑,将目光移开,向温崇骁道:“将军,可否再将手中的玉佩给奴婢看一看。”
温崇骁点头,递上玉佩。
婉倾将玉佩拿在手里,转身走向长歌,伸手牵了他的衣袖,把他拉到陈兰面前,将袖子递到陈兰鼻间,温声道:“陈大人,你可闻到了什么?”
“是有些香气。”陈兰将头扭向一边,不耐烦地答道。
“这就是了。”婉倾放开长歌的袖子,正色道:“香味是少爷衣服上的熏香味道,而这块玉佩乃是上好的浦南玉,最能凝精聚气的,既然是三少爷的随身之物,也该沾上这些香气才是,如果是在一个时辰之内从他身上掉落在这里,上面的香味该不会这么快就散去,那么请陈大人闻一闻,这玉佩上可还有味道?”
陈兰没有退路,只好将玉佩接过来,闻了闻道,“确是没有。”
“这么说,长歌少爷并没有撒谎,这块玉果然是早便丢了的,许是有人捡去,故意嫁祸也未曾可知。”婉倾释然一笑,若有所示地看着陈兰,“陈大人,不知小女子说的可有道理?”
陈兰轻蔑一哼,不情愿地朝温崇骁和安宁公主抱拳一拜,沉声道:“将军,公主,方才是陈某虑事不周,多有得罪了。”
“无妨。”温崇骁附了一丝得意的笑容在脸上,“陈大人也是职责所在,眼下犬子的嫌疑已经洗脱,可真正的凶手到底是何许人,还有劳陈大人代为查证。”
“这个自然。”陈兰觉得面上无光,草草应付了事后,忙朝身后的随行侍卫道:“你们把尸体抬回都察院,待本官日后查明。”
两个侍卫应声上前,将流裳的尸体搁置到一张单架上,准备抬走。
“请等一下。”长歌叫住侍卫,移步到单架跟前,将那枚玉佩轻轻放进流裳的手心,缓缓合拢,眉宇间多了几分黯然的神色,俯身轻声道:“我知道你的心,可我终是不能给你想要的东西,对不起——”
“走吧!”陈兰回身招了招手,带着一行人快步出了后苑。
婉倾随着渐渐散去的众人往院外走,忽听身后有人唤她,驻足回眸,迎上长歌清逸的目光。
“长歌少爷”,婉倾恭敬轻语。
“谢谢你替我解围。”长歌浅浅一笑,“看不出你娇柔温雅,遇事竟如此专断果敢,观察入微,我真是自愧不如。”
“少爷过奖了,奴婢原是县令的女儿,小时候常随父亲在衙门里玩的,耳濡目染,自然也跟着学到些皮毛。”婉倾笑笑道:“不过是些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婉倾丫头,今日有劳你了。”二人随声望去,但见温崇骁夫妇并长楚和采沁迎面过走来。
“夫人别这么说,奴婢不过实话实说而已。”婉倾低下头,不愿面对温崇骁。
温崇骁垂手立于安宁公主身侧,嘴角微微开合几下,却终究未吐出一个字来,他知道自己心爱的女人已经死了,而眼前这个女子,只不过是与她长得十分相似罢了,既然相问亦是徒劳,到不如无言的好。
“娘~”采沁摇着安宁公主的衣袖,半带娇嗔地央告:“婉倾今日帮了我们的忙,就算是将功抵过好不好,依我看,不如——将她调到我们正苑来吧!”
“你且忙什么,这件事我和李妈妈自会定夺。”安宁公主瞥了采沁一眼,余光飞快地从温崇骁脸上闪过,又落到婉倾身上,“婉倾,你先下去吧,将军府向来赏罚分明,我自不会亏待于你。”
“多谢夫人。”婉倾拜别众人,敛目而退。
“你们也都回房去吧,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和夫人也有些乏了。长楚,关于流裳遇刺的事,你亲自派人去查,陈兰是靠不住的。”温崇骁慢声吩咐道
“是。”长楚应着,兄妹三人纷纷离去。
“崇骁,你觉得这个婉倾姑娘如何?”见四下已无人,安宁公主沉声道。
“圣上赏赐的官婢,自然是不同于咱们家里的。”温崇骁听出安宁公主话中有话,故意避而就轻。
“若是——我将她与了长歌做丫头呢?”安宁公主止住步子,抬眸与温崇骁对望。
“安宁......”温崇骁的心微微抽紧,猜到安宁公主已看出了端倪,她这会子将婉倾与了长歌,又如何不是为了斩断自己的念想,原来时隔二十几年,耿耿于怀的并不只是自己一个人,他侧目,不想将窗纸捅破,只含糊应道:“也该问问长歌的意思,莫让婉倾做了第二个流裳。”
安宁公主听闻,轻轻松了口气,弯着嘴角道:“我是长歌的母亲,自然不会看错他的心思,方才他在看婉倾的时候,脸是红的。虽说流裳刚刚遇刺,我心里也很难过,只是按照城中习俗,咱们府上请了福姻娘娘,这亲事是一定要办的。”
“如此,便按照你的意思吧。”温崇骁缓声应着,与安宁公主一路无言前行到荣禧斋门前,“你先回房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到书房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