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已经死过一次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婉倾硬声道
上官云天眉头深蹙,不予理会,只夹着她继续疾行,约莫穿过了十几处机关暗道,才在一座刻着“未央殿”的石门前停步。
“参见少主”,两名守夜的宫人穿戴一致,毕恭毕敬地向上官云天叩拜后,起身为他旋起石门。
径直走到大殿中央,上官云天将手臂陡然一松,把婉倾重重丢在地上,“宫主,我把她带来了。”
婉倾捂着被摔疼的肩膀,狠狠瞪了上官云天一眼,坐起身来,抬眸沿着殿中的长阶向上望去。
长阶的尽头是一尊鎏金宝座,坐在上面的女人脸上遮了道黑色面纱,微微掺雪的乱发随意挽在脑后,仅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她朝殿下微微侧目,片刻才站起身来,拖着一件精致妖艳的黑色长裙走到婉倾身前,伸出手指挑上她的下颌,仔细端详了片刻,从喉咙里挤出一阵阴冷刺耳的笑声。
“想不到陌子风其貌不扬,生出的女儿倒是有这般倾城的模样。”她一面说着,一面又看了看上官云天渗血的手臂,眸中不见半点心疼,反倒是多了一丝奇诡的笑意,“连性子都是这般刚烈,啧啧,死了可惜。”
“为什么救我?”婉倾不喜欢绕圈子,便和她开门见山。
“陌姑娘是个聪明人。”女人默默回身走上殿阶,展裙而坐,略显苍老的声音里透着比上官云天还要重的寒气,“想和你做笔交易,姑娘现在为我做事,事成之后我绝不会亏待于你。”
交易?婉倾知道这也不过是她冠冕堂皇的说辞罢了,他们既能够轻而易举地把她从鬼门关救回来,自然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再取自己性命。眼下不过两个选择,或是成为他们的傀儡,或是去死,婉倾终是觉得后者更容易些。
“夫人怕是选错人了,婉倾早已看淡生死,此时更不会为了保命而做你们的棋子。”
“你何必拒绝得这样快”,女人的语调颇为自信,仿佛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改变婉倾的决定,她用指甲挑着鬓角的华发,看似随意地吐着字:“你还没有问过我要你去做的是什么,况且我敢肯定,你一定会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见她话中有话,婉倾追问。
“二十多年前,那个抛弃了你娘的男人,不想给他一点教训么?”女人的话说得云淡风清。
“你是说——温崇骁?”婉倾的声音有些颤抖
“没错。”女人冷冷的笑声中带着一点兴奋,“当年如果不是他贪生怕死,娶了公主,你娘又怎会甘心嫁给陌子风那个奸贼。相比之下,温崇骁比陌子风更可恶,但凡他有半点悲天悯人之心,你娘在离开陌家之后也不会落魄到卖身乞食的地步。现在你娘死了,陌家被灭满门,若不是我救了你,你们母女两个怕都成了温崇骁攀龙附凤的垫脚石。”
“别再说了,你别再说了!”婉倾打断她,母亲被村夫侮辱的画面在她的脑海里不停地翻滚,那些她拼命想要忘记的东西再次渗入血液,愈见清晰。
冷静下来,婉倾望着这个藏在神秘黑纱背后的女人,背上又腾起一阵寒凉——她竟然对自己的过去了如指掌。婉倾越来越觉得这并不只是一场偶然,而更像是被人精心设计的一个棋局,也许,这个九玄地宫早就看准了自己是替他们走这步棋的最佳人选,一个被所有人都认为已经死了的女子,一个因复仇心切而不会拒绝她的女子。
“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婉倾蓦然抬眸,撞上女人眼中的诡秘。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给你一个复仇的机会。”女人的语气放缓了些,大概是从婉倾的眼睛里看到了想要的东西。
“温崇骁手里有尊兵符,我要你去帮我拿回来。”女人停顿片刻,见婉倾眸光闪烁,似有不解之意,方又笑道,“你一定在想,既然我有这么大的本事,为什么不自己直接去拿对不对?”
婉倾点头,不语。
女人冷笑,道:“这尊兵符可以号令三军,拿到它便等于得到了大半个天下。温崇骁行思缜密,自然不会把它放在什么人都找得到的地方。所以,我打算安排你到将军府中做内应,替我查出兵符的下落。等我们拿到兵符坐拥了天下,温家的下场,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坐拥天下?!婉倾大愕,原来这个女人,竟然妄想得到天下。
见婉倾不作声,金夫人只当她是莫许,目光转向在一旁站了许久的上官云天,缓步走下殿来,眼中闪着丝丝凌光,“从现在起陌家小姐已经被处死了,日后她便是我们九玄地宫的人,身份是你的贴身侍婢。”
上官云天目光微沉,惊为天人的面庞上多了几分黯然的颜色,沉默片刻,冷声说道:“九玄宫不收女婢,这是宫主定下的规矩,现在如何因我而破?”
他的话音犹未落下,便被金夫人迎面打了一个耳光,“住口!当初若不是因为你愚蠢的仁慈,温崇骁早就命丧黄泉了,何须我们今日这般大费周折!现在你还在这里矫情什么?”金夫人眉头紧锁,语调极为清冷,不见半点母子之间应有的温慈。
那一巴掌打得不轻,上官云天抬起头,嘴角多了一抹殷红的血渍,他望着金夫人,竟然不怒、不惊,神色平淡如水。
婉倾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对奇怪的母子,觉得这般淡漠扭曲的关系着实可怖,上官云天并不唤金夫人作娘,只是以宫主敬称,而金夫人对他,更不曾有母亲的温言软语。
‘九玄宫是个容不得情感的地方’,婉倾的耳畔回绕着青羽刚刚说过的话,她似乎不再难解上官云天的脸上为何始终笼着一层料峭的春寒,大概他的心是冷的,人也便冷了罢。
思绪至此,婉倾敛起身子俯首向金夫人行了一礼,缓声道:“宫主息怒,婉倾日后定当竭尽所能服侍少主。”
“很好。”金夫人的语气略微放缓,对婉倾的恭顺似有称心之意,因向上官云天淡声道:“下去吧,你记得尽快安排婉倾进将军府的事,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了。”
上官云天沉声应着,一面俯下身子将婉倾拦腰抱起,不知是用了什么功夫,脚底下顿如生了风一般轻盈,婉倾抬起头,见那张始终凝冰结雪的脸庞近在咫尺,纵是这样,她也挑不出半点瑕疵。蓦然回神,才发现两人已经到了上官云天的寝殿,这间石室看上去并不像她之前所见的几处那么大,陈设也相对简单朴素,倒是中间那一池碎萍显得与众不同些。
“今晚你睡这里,明日我让青羽替你另置一张床铺。”上官云天将婉倾撂在一张雕花小塌上,脸上已略显倦意。
“不用麻烦了。”婉倾用手掸了掸盖在榻上的小褥,“这里比牢里舒服多了,我既是要到将军府去的,想必在这里也住不了多久。”
“随便你。”上官云天话无赘述,走到桌前斟了杯茶喝,方倒在床上和衣睡去,不久便呼吸微重。
婉倾伏身躺在小榻上,望着案前的红烛一点点燃烧殆尽,火光渐渐微弱,最后在烛台上落成红泥……这就是宿命吗,让自己在生与死之间游走了一遭却又退回原点。想到自己选择活下来的理由竟是因为心中那抹难平的仇恨,婉倾不禁开始自嘲的笑,笑到泪水刺出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