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恭一路向东寻去，刚刚追到山谷时，只看见苏离被逼得跌落悬崖，奋然追上去仍是晚了一步。离得最近的车夫觑了一眼赶来的长恭，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同另两个杀手会合了，才将他细细打量起来：“又来了个不要命的？”
高长恭转过身斜眼看他，原是带着面具，又在夜里离得远，那种渗人的压迫感并不强烈，反而激起了三人的斗性。拿着长剑的二人飞身上前，二话不说迎面一击，高长恭攥起剑柄左右挡过，翻身各给了两人一脚。车夫愕然地看着倒地的同伴，他们的功夫虽算不上顶尖，但也是能以一当十的，怎地这么轻松就被踢翻了。
想着已经落入崖底的苏离，他已经没有时间跟他们闲耗了，提剑直指三人冷冷道：“我的剑至今还未染血，我不希望是齐国人成为它第一个祭血者！”
三人皆互看了一眼，知道是遇上对手了，如若不知难而退，恐怕今夜便是他们的祭日。车夫使了个颜色，率先撤走了，受伤的二人也慌忙搀扶地逃了。
高长恭收了长剑，瞥了眼崖底，从另一条小径下去了。
山谷下面有一条小河，只没到脚踝。苏离以为自己死了，浑身凉意，手指微动了下，水流缓缓，才知是落进了河里，只是左肩受伤太重，已是动弹不得了，她能闻到血腥的味道，浓浓的，萦绕鼻尖，那痛仿佛蔓延到全身，没有一处是舒坦的。
已经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总觉得似乎过了好久好久。她的身体横陈在这浅浅的河水中，看着依旧明亮的月亮，她分明记得，她掉下来的那一刻有人在喊她，那个声音悠远、深邃、亲切，一遍又一遍的撞击着她的心，如此强烈。她很想知道，那不是幻觉。
记得小时候，他也这样找寻过，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离开”的含义。在那以前，他每一年都在期盼着一个相同的日子，每一年都会有一天的幸福，他曾天真的以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都会在相同的时间里看到她，直到她真正离开。那时候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人可以永远消失，为什么他一直期盼的日子从此再也没有了，就如同明明得到又失去，那是在身体里生生剜去了一块肉。现在，十年前疯狂的感觉又回来了，就如同失而复得的东西，有了第一次就再不容许第二次了。
苏离以为自己再也等不到了，看到那个满身****，头戴面具的男子时，她已不能思考，她甚至想不起，当初最期望来救自己的人应是孝琬而非长恭。她精疲力尽的闭上了双眼，那个在她心中一直冷冷不可靠近的男子，在瞳孔里慢慢缩小，而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她已泪流满面。
高长恭小心的将苏离托起，他知道她应该伤得不轻，只是究竟哪里伤到了还得细细检查。他仰头看了看左边的山峰，紧了紧怀中的人儿，决定今夜就在那里露宿了。
翌日，晨光一点点透过云层，不多久便天光大亮了。夏日里的日头虽不在午时，但也很是耀眼了，女子的满满的铺在山洞的边缘，有的更是溢出射进了洞里，打在女子的身体上。
苏离转了转眼珠，慢慢睁开了眼，面色因失血过多而显得有些苍白，嘴唇有些干裂，她下意识的舔了舔，这才发现有人背对着她站在洞口，她记得那个声音，记得那张面具，嘴巴张了张，嘶哑无力：“是你？”
高长恭转过了身来，阳光从他的头顶折射开来，整个人变得异常的光辉，苏离有些看花了眼。
“你醒啦？”
高长恭喉头蠕动了半刻，最终也只说了这么一句。苏离牵了牵嘴角，想用胳膊撑起身体，刚一使劲儿，就疼得龇牙咧嘴，这才意识到自己受伤了，恐怕还不轻。
“你莫动，伤口替你包扎上了，再裂开就不好了。”高长恭蹙了蹙眉，想起昨夜替她包扎时的情形，也不知是故意跟自己做对还是怎样，身体不停的扭动，没有片刻安宁。那左肩上的伤口是裂了又裂，反复了好几回。他发誓，倘若这一次再裂了，他就不管她了。真是个可恶的丫头！
苏离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左肩，厚厚的绷带，依稀能看到点血色，大概确实伤得太重了。那岂不是昨晚都是他给包扎的？苏离这才意识到这一点，有些羞涩的看了看头顶的高长恭，他也正看着自己，她吓得缩了回去，垂了眸子，只淡淡道：“谢谢。”
高长恭叹了口气，他终是拿她没有办法，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女人。他蹲下身子，拉起她的一条腿，“你做什么？”苏离惊到，难不成见她受伤了，就觉得好欺负么，心中愤愤，但念及他毕竟救过自己的性命，支吾了半天才想了个比较委婉的抗议：“我可是好人家的女孩！”
高长恭先是一愣，随即无声地笑了，眼神里满是宠溺，真是个可爱的女人！
“我只是想替你治疗一下脚伤，应该是骨折了。”
苏离尴尬地张了张嘴，想起方才丢人的举动，果真是想多了，现在直想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谁也看不见。她讪讪地偏过头，任由高长恭替她治疗，反正肩都已经看过了，那脚又有什么好在乎的。
高长恭认真的替她矫正着，虽然戴着面具，但他此时是噙着笑意的，他没有发现，自己现在是有多么温柔，仿佛一点一点，在找回了那个十年前不见的自己。
“我的马在山下，你脚受伤了，我背你下去吧。”高长恭的语气不容抗拒，苏离想想自己的伤势，为了它不至于变得更坏，也就默默点头了。
她艰难的起身，伏在他的背上，依然只能看见那厚重的面具，仿佛把一切都隔绝了。这是第二次，她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好奇心。苏离回过神，只在他耳边轻轻道：“不要告诉孝琬。”
长恭心头一震，什么也没说背着她出了山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