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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岁月静好

刘备生命的最后三个月里,诸葛亮一直待在白帝城的永安宫里陪伴他。君臣之间,有时彼此赞同,相谈甚欢。有时为某件事争论不休,不欢而散。然后第二天,刘备又会催着雁铭去把丞相找来再议,直到两人达成共识。

那段日子里,刘备很依赖雁铭的细心照料,所以每每总让她陪伴在侧。有时他们为了一件事而争论不休的时候,刘备就会皱着眉问她:“雁铭,你认为朕与丞相谁的主张正确?”

这时雁铭通常感到很无辜,他们争执的是国家大事,怎么能像做游戏,让她给当裁判呢?这个问题简直就是一个大坑,她怎么回答都会掉下去。所以这种时候雁铭的回答永远都是:“陛下该服药了。”

这一招大多数时候是管用的,刘备会老老实实服药,然后情绪和缓后,又对诸葛亮说:“丞相的意见也有道理,朕看可以施行。”

当然也会有不管用的时候,比如夷陵大战后对东吴施行什么政策的问题上,刘备像是被刺到痛处,勃然大怒,一把把汤药打翻到雁铭的身上。滚烫的药汁洒在了她的胳膊和手上。

雁铭本能的捂住手,却没有将烫湿的袖子撩开。忍住疼痛后,又俯身去捡地上摔碎的玉碗。

“你拾起它作甚?还不赶快让医官给你瞧瞧。”陛下的情绪真是瞬息变化呀!

“雁铭无事,陛下不用担心。”

“哼!你就是嘴硬。新伤加救伤怎能无事?”刘备示意身边的太监去叫其他医官来。

雁铭用余光看了一眼孔明,刚才药打翻的那一瞬间,他好像慌忙向前倾了一下身,但很快又恢复常态,看不出脸上有任何异样,只是一语不发。

“真的无碍,我去为陛下换碗新药。”

她转身离开,害怕医官真的来到,要她掀起袖子治伤。这伤痕成了她不能触摸的隐痛,时时灼烧着她。

一段时间后,雁铭再次回到殿内,这一次刘备乖乖的把药喝完。然后摆摆手说道:“朕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走出宫外,孔明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看着雁铭问道:“还那么疼吗?”

他在问哪里疼?是刚烫红的手?还是胳膊和背部的烧伤?还是她千疮百孔的心?

这是孔明在那天之后,第一次对雁铭说话。她知道他是在等她改变决定,但她的决心早已坚定不移。

“丞相,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

“雁铭,我问你话,你好像从来都不好好回答。”今天的孔明突然变的很较真儿。

雁铭耸耸肩膀,笑着说:“丞相,我哪里都不疼。”然后用一副“这个回答你满意吗?”的表情看着孔明。

孔明勾勾嘴角想笑,但是很难。他转身蹬上车碾离去。

第二日,雁铭又收到装着治疗烫伤草药的瓶子。这样的瓶子这六年来,她已经攒了一堆。仿佛孔明闲暇配制的草药,就只是给她一个人预备的。

今天,依旧是那个议题。对东吴采取何种政策的问题。

“朕已经派丁厷、阴化去吴国修好。但吴、魏却依然来往密切。朕认为不可不防。”

“陛下,可再派费祎前往。”孔明对于连吴抗魏是执着的。

“丞相,我们是不是哪里错了?”刘备说出心中长久以来的疑惑。

这其实是对隆中对的质疑。诸葛亮谋划的日后西川和荆州两面夹击曹魏的目标始终未能实现。为了夺取荆州,他们耗费了太多时间,甚至失去了向雍、凉二州跨进的机会。蜀国与吴国合作的诚意不可谓不诚。但为什么东吴就是咬住荆州不放呢?

刘备见诸葛亮一时没有答话,于是又问到雁铭头上,“雁铭有什么看法。”

这一次雁铭没有像之前那样躲开。这个问题她也想了很久。小时候认为崇拜的偶像是永远正确的。他的所有功绩,无一不证明他是多么的才智超群。所以多少年来,雁铭也认为诸葛亮的主张一定是对的。但亲身经历了荆州之战,夷陵之战后,她突然觉得总在这个地方纠缠下去是对的吗?

她已经不再是小女孩儿,当然明白世上没有永远正确无误的人。那么诸葛亮是否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有错呢?

“陛下,我近日看《韩非子》里面有一则寓言,很有趣,但我不是很明白其中的寓意,不知陛下和丞相能为我解释吗?”

“哦?说来听听。”

刘备来了兴趣,孔明也认真的看向她。

“宋国有个卖酒人的酒味道醇美,他从不缺斤短两,对待客人非常热情,幌子也挑的很高,大家老远就能看到,但酒就是卖不出去,致使美酒都变酸了。后来他请教智者杨倩,杨倩反问他:你养的狗是不是很凶?”雁铭停住,等待面前两人的反应。

不知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呢,还是大家英雄所见略同。刘备和诸葛亮的脸上同时出现了惊讶和赞许的表情。

这则寓言的后面是杨倩告诉卖酒人,如果他养恶狗,那买酒的人怕被咬伤,所以就不来买酒。这像极了蜀汉和东吴的关系。东吴并非不想和蜀汉结盟,但只要蜀汉占有荆州,孙权就感到自身受到威胁。所以才会一直在荆州问题上和蜀汉没完没了。

卖酒人面临的问题是要狗还是要顾客。蜀汉面临的问题是要荆州还是要和东吴结盟。

“丞相,看来记室令史这个官职太小了,雁铭可做黄门侍郎了。”刘备笑着对诸葛亮说。

“陛下,记室令史就很好了。”雁铭有些不好意思。

“朕看你就只想呆在丞相府吧。”刘备又哈哈哈的笑起来。

雁铭羞的满脸通红,本以为诸葛亮会很尴尬。谁知他却是一脸心领神会的笑意。

雁铭再次发挥了她调和剂的能力。长久以来总结夷陵之败的根源,被她这样轻松的一语道破。让君臣之间难以启齿的问题变得明朗简单化。她大胆质疑了蜀汉国策隆中对,却让诸葛亮坚定了蜀汉今后的战略方针。

在永安宫的这些日子里,除了每日这些国事,国策的讨论,刘备还喜欢在闲暇时听雁铭讲故事。因为有趣,还总邀诸葛亮一起听。

雁铭不得不先后改编了三国版的《乱世佳人》、三国版的《基督山伯爵》、三国版的《呼啸山庄》还有三国版的《红楼梦》。当然她不会去讲《水浒传》、《牛虻》这类会引起政治敏感的故事。

讲故事的时候,刘备都会适时的的问“后来呢?”也会发表感想和意见。比如他喜欢袭人这样的女性,欣赏埃德蒙的爱恨分明,质疑斯佳丽的处事风格,对于《呼啸山庄》就撇撇嘴,表示不能理解。

而另一个人听故事的人呢?雁铭只看到他永远摇着羽扇,微笑着聆听,从不说一句话。

直到有一天,在雁铭送他出宫的时候,他突然驻足,欣赏起夜晚的繁星。然后看着雁铭问道:“你讲了那么多故事,你自己最喜欢哪个人物?”

“男的?还是女的?”雁铭眨眨眼睛问道。

“男子。”

她喜欢哪个男主人公?是瑞德·巴特勒?不,这人嚣张又偏激。是埃德蒙?不,太像拿破仑。是希斯克里夫?不,简直是变态。至于贾宝玉,她根本就看不上。她喜欢谁?她从小到大崇拜又钟情的人就只有那一个——诸葛亮。

雁铭摇摇头,“我哪一个都不钟情。”因为他们都不是他。

“为什么?”这个问题似乎让孔明很感兴趣。

“因为他们都不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他们也做不到事必躬亲。”雁铭笑的眉眼弯弯。

“嗯,看来雁铭果然有识人之明。”这时的孔明真是出奇的自信。

“那你喜欢哪个女子?”雁铭开始好奇,来而不往非礼也。

“小湘(史湘云)的开朗活泼,玉儿(林黛玉)的坚贞不渝,紫英(贾探春)的聪慧果敢,思嘉(斯佳丽)的坚强执着。”他很认真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雁铭惊讶于他那惊人的记忆力,她随口乱编的名字讲了数十个人物,他居然都记得。

他喜欢这些女子身上的其中一项品质,而这些品质聚集起来就是——辜雁铭。

孔明微笑的看着脸颊绯红的雁铭,来到白帝城数十天过去了,他终于再度看到生机勃勃的雁铭。

……

远离了战场的硝烟后,在诸葛亮来到白帝城的这三个月里,雁铭再次体会到他在身边时的安心和美好。她不得不感激刘备给了他们这样一段宁静祥和的时光。

但是怡然的日子总是过得太快,刘备的身体已经病入膏肓。

公元223年6月,刘备驾崩于白帝城永安宫。

雁铭站在宫门外,看到诸葛亮捧着遗诏走出来,里面是一片哭声震天。

她看到孔明背上的衣衫都已经被汗水浸湿,想必是那句“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邦定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则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为成都之主。”的遗言让永远淡定自如的诸葛亮也惊出一身冷汗。

刘备的遗言为太子刘禅,绑住了丞相诸葛亮。为蜀国留下了擎天之柱。从此这个人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雁铭伸出手,握住孔明此刻冰凉的手。她在心中默默的说:“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所以不要感到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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