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他们也许是买了我们这一场的最后两张票,视野很不好的位置。我也不知道神躲在幕后牵动这游戏的一丝一线,究竟是分配给我的任务,还是为我铺设的考验,或者干脆是我想多了,他们两个跟我和陈逸买了同一个放映厅的电影票,真的只是最透明的巧合。
陈逸书看得多,视力比起我这种爱偷懒的肯定是要差一些,再加上我本就有点留意,一直到开场前五分钟陈逸带着我去检票的时候我依旧是心神不宁,坐在位置上后看到万玲和那男生的身影刚好嵌进了我脑子里在意的那个模具,一切的疑云就此具象化开来。
陈逸是很早订票的,所以我们的位置是在放映厅第五排的正中央两个座位,而他们是在第三排的最左边角落里,那排位置离屏幕太近,看久了眼睛难免会酸痛,但是角度又太偏,想要看得清楚可比中间的人要难多了。他们刚刚还在买票,现在就已经进了场,万玲这么仓促地决定了场次,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看电影只是个气氛,而要么就是万玲其实根本只是想敷衍这个难缠的追求者,所以只想尽快看完了事。
一想到第二种可能,我觉得自己的窥看似乎来了一点实际的意义,也终于为自己的多管闲事找了一点正义的借口。电影放映的过程中,我也不顾着陈逸有没有注意我的异样,我几乎是明目张胆地往那个角落里看,目光每每落到,就是一阵胆战心惊继而一阵舒心,他们并没有越矩,更令我心生疑惑的是他们两个人的身影就直挺挺地坐在那里,比假人生动不到哪里去。
倒是他们旁边的那对情侣,从一开场就没正眼对着屏幕过,灯光刚一暗下就拥吻起来,我每次看,他们每次都抱在一起狼吻,真不知道是我点真那么准刚好凑到他们休息完毕第二轮接吻的那时候看过去,还是他们真有超人的肺活量,能把整场一个多小时的电影当作发情的背景音乐。
我觉得到了后来陈逸一定看出了什么端倪,或者说是我的马脚太长了,即使他想装着看不见,也迫不得已地被我绊了一跤。周围的人该笑的地方我都没笑,该屏住呼吸坐直身体的关头我也是没有半点反应。
——杳杳,你这是在暗示我什么么?
我刚刚才把视线又往万玲那里挪过去,陈逸的声音突然从离我耳朵很近的地方径直撞上听觉神经,我吓得差点叫出来,还好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才不至于失态。
难道陈逸看出我是在观察万玲了?他发现我在跟他约会的时候不专心了?这种念头把我刚才还游离在外的神智紧急地收了回来,我在心里想好了三四种说辞,我可以说我只是好奇怎么这么巧万玲也在这个电影院,我可以说我只是八卦心起想要看看这个女神级的人物究竟会喜欢怎样的男生,我还可以说我根本不知道那个人就是万玲我只是正好看到那里。但我什么谎都还没来得及撒,就又被他一句话给吓得更严重。
——你也很想在电影院接吻?
此时此刻我觉得我也许正该感谢万玲旁边那对豺狼配虎豹的高调情侣,要不是他们吻得这么难舍难分,恐怕陈逸注意到的就不是他们而是万玲那对了。话说回来,说到“暗示”,难道陈逸的这话才是真正的暗示?
虽然如果要说接吻的对象我心里独一无二的选择就是陈逸,但是我实在不想把初吻许在这种情景里。我并不任性地央求陆佳云幻想里的樱花树和甜言蜜语,可起码不是在周围的人都笑得四仰八叉的观影厅里被吻个措手不及。最起码的起码,我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一个合适的身份,要知道,虽然我和陈逸都互相知晓心意,也出来约会了,但是往道德最深处去谴责,我们根本没有确定过关系啊。
——不不不不是啊……我只是……我没在看他们啊我不知道他们在接吻啊。
——可我也没说他们在接吻你怎么知道的?
——我我我我我……
我真不知道要怎么辩驳了,但这比我预期的总要好些,如果他要是知道我真正在偷看的人是万玲和疑似她新男友的人,现在是绝不可能以这种轻松的语气揶揄我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这种直觉从何而来,我不知道我猜测他对万玲的敏感,是来自于她跟虞天神的特殊关系,还是她跟古湘的闺蜜身份。
他把食指放到嘴边比了个“嘘”,示意我不要再结巴着妄图解释了,然后把手里那桶爆米花放回到我手上,在我头顶揉了两下。
——先跟它吻着吧,我们得尊重周先生。
我咬着爆米花笑了出来,为了不笑得更大声,我又拿起可乐吸了一口堵住那些笑意,可乐的冰凉把爆米花融成了巧克力味棉花糖质感的半固体,刚开始有点古怪,后来也就温润顺从地滑进喉咙里。
我常听别人说,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但是如果有人问我为什么喜欢陈逸,如果允许我不用大声表白出来只用偷偷写,那我大概可以一个人傻笑着罗列一个晚上。我喜欢他清亮颀长的外表,喜欢他低调细腻的内心,喜欢他体贴周全的照顾,喜欢他举止里的温柔却不让步,喜欢他言辞里的坚定却不强求。
总之喜欢一个人总是要有理由的,哪怕没有理由,也姑且把感觉当是个理由。
后半场我明显就规矩多了,虽然会趁着剧情没那么跌宕的时候偶尔不自主地瞟那边几眼,但总是很及时又神准地在陈逸发现之前收回。还好这部不是话剧,也不是什么深奥莫测的文艺片,所以看到后面也渐渐地将前面残缺的剧情连接了起来。
灯光重新亮起来,前前后后的人都站起来拎包走了,人群里悉悉索索地冒出一些“好失望啊”或者是“还没看够”之类的及时影评。但我毕竟没有把整部都看完,要说去评论的话应该是没什么资格的,我有点后悔那荒唐的刺探让我和陈逸的第一次约会起了毛糙的边角,从过去的一个多小时来看,万玲跟那个长相普通的男生怎么看也是再普通不过的朋友而已。
又说不定神通广大的虞天神校草同学早就在这几天又用了什么外星人的征服策略与万玲重修旧好,从他已经很久没简讯电话骚扰我就可猜到一二,如果我只是看到了点表象就跑去贸然告状,搞不好是自作聪明地在这份大病初愈的感情上又撞出一条裂痕来。
等一下!?
普通朋友可以手牵手的吗?如果只是一眼的话我可以说服自己是看错了,但当我眯起眼睛细看的时候才知道原来真的没错,那个男生牵着万玲的手正从最角落里往过道上走,我只能说人的潜力是无限的,那时候我的视力好像确实不错,我甚至能看到他们牵手的方式并不是十指紧扣,而是很自然地搭在一起。
——陈逸我们快走吧。
——我们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再走吧,现在出去太挤了。
如果是平时的话我一定会为这个决定打十分,在拥挤的人群里靠着撞击突破重围冲出去确实不是我的强项。但是如果我们继续坐在这里,等人群都散过之后无论我们长相是否出众行为是否怪异都会显得突兀,那么万玲看到我们就成了必然。
——可是我很想上厕所……我们快走吧。
我故意装出面有难色的样子,陈逸果然就妥协了,正是因为他二话不说的妥协,才让我觉得那谎言有多顽劣。
——没事的,我刚好也想上厕所了。
他又一次看穿了我为难的心思,我在佩服他的洞察能力之余,也对万玲的事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下我是真的可以假装我今天不曾遇见她了。他们在一起已经是事实,无论我告不告诉谁,虞天神失恋已经是凿凿的了。
一想到这里,我就有点失落。而我刚才那一个多小时的盯梢更是成了玩笑般的多余,我死了这么多脑细胞去欺瞒陈逸,换来的却是一颗别人爱情里坏掉的果实,从核里慢慢腐朽出来,气味和样子都与曾经的美好生生背道而驰。
从厕所出来,刚才那一拨观影者都已经散得差不多,陈逸比我先出来,正站在一张电影海报前看下方的演员表。我走到他身边他很就很自觉地转向我,领着我往电梯口走。电梯下到一半,街道外的景象渐渐露出来,雪已经下到了需要打伞的程度。
陈逸从背包里拿出一把黑白格子的天堂伞,正好够遮住我们两个而又保持一个不会太亲密的距离。我出门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今天的天气,女生那种周全细腻的特性在我身上得不到任何展现,胡思乱想和多管闲事倒是淋漓尽致。
虽然伞很大,但是我发现我只要稍微站开点陈逸就会把伞移过来一点,让我想到我和小沁初次在现实见面,坐在她身边的陈逸,那被雨打湿的半个肩头。我不想再把他放到那个谦卑着迁就的地方,所以思考再三还是挨了过去。
然后距离近了,脸也发烫。只是生活不能太得意,当我定了定眼神看到从我们旁边经过又走到我们前面去的人之后,又直直地僵住了。
万玲他们怎么还在这里?
我的身子不自觉开始颤抖起来,也许细微的抖动对于并不是贴着我的陈逸来说并不容易察觉。但当他低头看我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他眼里迷惘,我就知道我那时候的脸色一定有异样,来不及收回眼神,陈逸一触到那异样,就朝我眼睛看的地方看去。
——杳杳,那个女生是……
——啊?是万玲学姐啊,好巧啊,她怎么也在这里。
还好不是在电影院里狭路相逢,反正只是在路上碰到,就算是万玲那我也大可以推脱给缘分和巧合。脱罪后的心有余悸让我的步伐有点不稳,走了几步之后才感觉到一股风雪不停朝我的面颊上扑,身后也有种紧缩的寒意,我回过头,看到陈逸正撑着伞站在刚才的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光看背影,你就知道是万玲了吗?
对啊,光看背影,我怎么可能,怎么可以承认我认出了万玲,大冬天里臃肿的穿着早就把人们各异的身材包裹装饰得难以辨认,我并没有跟陈逸说过我和万玲在动物园里发生过的事情,而事实上我们也没多熟,按照常理,我是绝不会认出她的。这个唐突的漏洞让我的头皮发麻,可是还没想好措辞,陈逸的第二句话就又像一道霹雳打在面前。
——杳杳,你真的……很在意虞天神这个人吗?
2008年2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