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孟轩虽然气势逼人，但是为了不人让客厅里的陆佳云听到，他还是刻意地压低了声音，他本来不怎么凶悍的声音在这种调和下竟然显得有些骇人，我登时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没没没没有啊这是个误会，你听我说……
——有什么好说的！小顾啊，小佳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你怎么可以鼓动她嫁给王航！
我找准机会把他箍住我肩膀的手给掰了下去，整了整衣服之后瞬间来了底气，第一我完全没有这么鼓动过她，第二她跟王航可是正式的男女朋友就算真的要商量结婚的事情那也合理，最后，虽然这么说很残酷，但是张孟轩确实没有权利干涉陆佳云的婚事。
——我又没鼓动她，陆佳云喜欢王航，王航也喜欢陆佳云，为什么不能结婚啊。
——你们真是一群幼稚的姑娘啊，真以为结婚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吗？
张孟轩退了几步又盘腿坐下，说的话和顾昕昕的一模一样，那么现在看起来我们现在这个小团体里，我和陆佳云是一边的，顾昕昕和张孟轩是另一边的，按照常理说来现在就只差陈逸这一票了，可是这个结论有任何意义吗？无论今天我们哪一边侥幸赢了，这个暂时的答案都不能成为永久的桎梏，再说这又不是像灵异事件一般可以没有科学依据地去猜测，可以任世人天马行空，我和陈逸会不会结婚，陆佳云和王航又会不会结婚，这两个答案总有一天都会切切实实地来的。
陆佳云一路小跑进了房间，转身把房门碰上，托盘里又多了一壶果珍和两盘曲奇饼干，这次陆佳云学聪明了点，把饼干都放在我们之间，张孟轩手一伸过来就打他。
——对了阿杳你今天的问题太好了，我其实早就想过好几遍我跟王航的婚礼了，我跟你说啊，到时候你必须做我的伴娘……
——那小佳云我要做伴郎！
我有时候真的很佩服张孟轩，明明前几分钟还在跟我这个挑起敏感话头的人置气，现在却又像是一个心无杂念的起哄者一样融入进来，明明从知道王航和陆佳云在一起的那一刻就该死心，却放任眷恋在心脏里撞来碰去，把自己没能成形的爱情伤得淤青，然后满身疮痍地强颜欢笑想要挤进陆佳云的幸福里。
——才不要！伴娘是我这边的人，伴郎当然是要王航的兄弟来当啊，没你份没你份。
我有时觉得陆佳云是残酷的，次次都用最极端无理的方式拒绝张孟轩参与她的人生，但是我同时又矛盾地觉得她这种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决绝是正确的。毕竟比起那些明明不喜欢对方还要倚靠对方带来的讨好与殷情大肆暧昧的人要真实得多。
——啊？那没办法了，既然不能做伴郎，我就只能跟小顾抢伴娘做了。
张孟轩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指掰地咔咔响，人还慢慢朝我逼近，陆佳云张开双臂挡到我面前要保护我，大概陆佳云自己都不知道他就是张孟轩的软肋和罩门，既然她护着我，张孟轩哪敢把我怎么样，马上败下阵来，握紧的拳头也松开，翘着兰花指朝陆佳云摆了摆手。
——哎哟，我怎么会伤害这么可爱的小顾呢，我只是想要了解一下，小顾为什么突然跟你讨论结婚的问题啊？
陆佳云的舵太容易转向，听了张孟轩的话竟然也转过身来一起对着我。
——对啊，阿杳，你为什么今天突然想问我这个？
我只能说张孟轩出现得太不合时宜了，本来以陆佳云的脑子根本就不会考虑到我这个问题的初衷，她只会把她所有梦幻甜美的粉色爱情观输入给我，那就能稍微冲淡顾昕昕留在我脑海中的“现实残酷论”。现在半路杀出只野猴子，在顾昕昕的魔音之上又用自己的不屑把那种观念根深蒂固了，而且还给我带来了更大的麻烦。难道我要老实说，顾昕昕觉得我和陈逸不能结婚，所以我很不服气要来寻找安慰吗？
——啊？我那个……那个……
我支支吾吾了半天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在那种情急的状况下完全忘了其实“随便问问
”也大可以拿来搪塞，毕竟我面前的这两个不是顾昕昕那样的人精。
——哦！我知道了，你想跟陈逸结婚对不对！
陆佳云石破天惊地叫了出来，双手握拳砸在地毯上。羞赧毫无缓冲地爬到我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里，这种涨红的速度比我平时受热了之后生理涨红还要迅速许多，张孟轩一拍大腿，脸上写满恍然大悟。
——靠！那我终于有机会做伴郎了。
虽然他是恍然大悟了，但是重点却完全没抓对，而陆佳云竟然对他赞同地竖起拇指。张孟轩立马激进起来，用屁股蹭着地毯挪到了我身边，今天我的肩膀已经是第三次被人捏住了，但是张孟轩这次的力道总算是轻了点，而且还是勾肩搭背的单肩模式。他的脑袋慢慢凑到我耳边，然后用陆佳云明明听得到的音量跟我说话。
——小顾啊，你决定嫁给我们陈逸了？
——阿杳陈逸跟你求婚了啊？
这对青梅竹马的左右拥着我，揶揄和打趣的气压咄咄向中间的我压来，我一鼓作气站起来推来了他们，他们如意料之中在地毯上倒得四仰八叉。
——谁跟你们说的啊，你们烦死了！
张孟轩和陆佳云撑着手肘站了起来，又马上捂着肚子笑到倒下去，动作像是经过排练的，就连说出话的酸度都诡异的契合。
——哟，小顾害羞了，我们烦死了。
——哟，阿杳，就算陈逸没跟你求婚你也可以跟他求婚的嘛。
我握紧拳头，颤抖着举起，然后又像泄了气一样放下，一路上根本没有抬头，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家，他们当我是避嫌也好害羞也好，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没由来的心虚是什么。
虽然陈逸并不会像张孟轩那样没头没脑地直接用语言刺破我的梦，但只要是梦就都会像初夏西湖边小孩子吹出来的肥皂泡一样，即使没有外力的摧残，它也会自己落到湖面，落到树杈，落到栏杆，甚至只在空中，就自发地陨灭成一无是处的肥皂水。
陈逸是优秀的，而且会被时间推到越来越优秀的顶峰，他做事有规划，柔和又不失力道，但我却得过且过地一天天与日子拉锯着。但我也明白爱情迟早要脱下那风花雪月的厚外套，露出里面起满了毛球的脱线单衣。当爱情剥落掉年轻这层嚣张的伪装，能力、工作、收入、家世、社会人际就会把可笑的外貌、感觉、体贴、温馨这些软糯纯真的标准狠狠推进焚火炉里，继而粉墨登场成为婚姻的衡量尺。我害怕柴米油盐的苦恼会占据我们传简讯、打电话、牵手逛马路、闲坐等电影开场的种种片段，我害怕陈逸终有一天明白了一件我从一开始就明白的事情——选择我本来就是不理智的。
说穿了，我并不是害怕自己能不能坚守到那一天，我是害怕陈逸的锋芒渐渐变成万众瞩目的光芒，刺眼到我只能闭着眼睛笨拙地去摸索他，却在最后发现他早就在离我很远很远的地方，无声地用距离与我告了别。
人到底逃不过五脏六腑的宣告和暗示，在肚子又咕咕叫起来的时候，我只好暂时将脑子里那些不切实际根本还没到来的哀事暂且搁置，一边在心里骂着张孟轩，一边到厨房里的冰箱里觅食。冰箱里都是些用保鲜膜包好的剩菜，我也懒得拿出来加热，就翻了两根火腿肠出来冻得牙齿发颤地勉强填了肚子。
那两根冰冻的火腿肠把我的胃弄得到了晚饭也吃不下多少，捂着肚子吃了两颗肠胃药就回房间了。胃不舒服躺着就更难受，我翻来覆去好一阵子最后还是放弃，下了床坐到电脑椅上，觉得闲来无事就打开了电脑。
自从跟小沁闹翻被赶出论坛之后，我就很少再花大把的时间在网上，这个明明自由的文明世界，我却无形地被驱逐开来，当然，如果安在乐天派的思想里，也可以说是陈逸和小沁合力把我“救出”了网络这个虚拟的世界。现在的我上网无非就是在QQ上跟同班同学聊两句，又或者玩一些像“QQ堂”一样不太容易上瘾的游戏。
好友列表上有一大半头像都是灰色的，因为本身就没有多少的好友，所以我并不喜欢设置分组，把滚轮拖到下面之后才看到陈逸的头像也亮着，我的鼠标在他头像上停留了一会儿，脑子里却在一瞬间被好几个画面定格占据。
知道他身世时候的悲悯，被顾昕昕一通大道理灌输后的失落，被陆佳云和张孟轩一起耍笑后的羞赧，都在那一刹那攀到身体的最顶端。
再一眨眼，那头像竟然不见了，右下角开始闪烁不止，我才意识到是陈逸发了消息过来，头像被顶到了最上面。我的电脑有些卡，点了头像之后就不动了，我轻微地跺着脚捏着手心等消息显示出来。
——杳杳，你今天跟猴子聊到结婚了？
这句话看起来很别扭，很有歧义，字面上的意思就像是我要跟张孟轩谈婚论嫁一样，在一阵怪异滋味迅速溜过思绪之后，我才发现我该在意的重点根本就不是什么歧义。张孟轩竟然什么都跟陈逸说了，也就是说，我干的那些傻事，想的那些傻问题，都像是原本只能在角落里悉悉索索等待黑夜才敢出去自由活动的老鼠突然被放到了盛夏37度的大街上，在阳光的暴露下皮开肉绽。
2008年2月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