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怀疑如果我不说些什么打断他由尴尬转为了自恋的笑的话,他是不是会一直笑到学校操场升国旗唱国歌做早操为止。但是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感谢他?又或者怪他多管闲事吗?以我们和他的交情,他能帮我们拖住保安和校长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至于他到底为什么要煞费苦心地来这里帮我做这件事的理由,我实在怎么也捉摸不透。
我当然不会自不量力到以为他是喜欢我,从那天我一气之下说出万玲学姐跟别的男生约会的事情他那种几近崩溃的表现我就知道他还没放下她。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我终于还是问出口了,没想到虞天神第一时间的反应竟然是双手交叉护在胸前,如果灯光能再明亮一点,说不定我还能看到他双腿也交叉着整个人呈扭捏的姿态。
——你可别误会啊,我不是喜欢你哦!
——我当然知道啊……所以才要问你啊。
虞天神脸上夸张扭曲的表情渐渐收敛了起来,两只手也放了下来垂在两边,皱起的眉头夹着厚厚的欲言又止,最后抿了抿嘴,开了口。
——啊哟,反正你就当我是……闲得没事做好了,半夜来这里玩点惊险刺激的,也是很锻炼的嘛,有这种经历的男孩子泡妞也会轻松点的诶。
——你少来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啊?
——诶,我发现你原来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笨诶!
我也不知道该为我的大智若愚欢呼还是该为他的口不择言愤怒,但是他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默认了这件事情其实有内幕的。
——你快说啊,说完我们赶紧走,被人发现了就完了啊。
——我刚才吓吓你的啦,保安这么懒,怎么可能巡逻到这里来啊,不对,他们根本不会巡逻的。
——喂,虞天神你快说好不好啊。
我承认我已经被他的文不对题答不对问给烦到了,连学长都没叫直接呛了本名,我以前从不这么叫他也是因为他这个名字无耻地我开不了口,总感觉叫一次就被他以上帝般俯视的角度占了便宜一次一样。
虞天神也觉出了我的不耐,不再在保安身上模糊地绕圈,却在我和陈逸之间绕了一个神秘无解,隔阂千里的回形圈。
——那……如果我说,这个理由有可能会让你不再喜欢陈逸了,你还会想听吗?
——啊?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半惊讶半想笑地啊了一声,虽然我知道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还妄想陈逸履行对我的海誓山盟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爱情是背离道德底线超越理智判断的一件事情,连那场大火都没能彻底把我对陈逸的妄想化作灰烬,那虞天神要说的这个理由到底得牛逼到什么程度,才能把我对陈逸所有的好感,把我们之间的所有回忆都瞬间抽离。说真的,我实在是有点不敢相信的。
——算了,走吧。
他麻利地在键盘上按了几下,电脑马上进入关机界面,他过来掐了几下我的肩膀,我痛得没办法,只能被推出了门外。我到底为什么没有坚持问下去,大概是我自己也怕了,但这并不表示我对自己对陈逸的感情产生了质疑,许仙在看到白娘子真身的时候不也是吓晕过去了嘛?我们都只是在等时间摆渡将我们送过无法接受的阶段而已。
虞天神果然还真是没辜负他父母赐的这个名字,我总觉得他的行迹有一点神通广大的韵味在里面,他真的有后门的钥匙,而且大摇大摆地带着我走了出去回到街上。
——小红学妹,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啊。
我正想拒绝,但是抬眼看见四下无人的漆黑街道,那个矜持的念头就被吓得缩了回去,我虽然不是很娇弱的女孩子,但也从没一个人走过夜路,再加上平时顾昕昕老拿女生走夜路被杀害的新闻吓唬我,而且刚才出家门的时候心里觉得自己揣着大任务,害怕的情绪也不像现在一样清晰。
——嗯好吧……我家在中山北路那边。
——哇,那很近诶。
——是啊,如果你不顺路的话……就算了啦。
其实这么说只是客套,还好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这摇头是不是也是客套。
——啊没关系啦,我刚好有个兄弟住在附近的,去凑合一晚上就好啦。
——学长你怎么哪里都有朋友啊?
我皱着鼻子问他,有点羡慕的意味。我最好的朋友是陆佳云,其他的朋友也就是在班上这个圈子里而已,但是回想虞天神的朋友,光是他今天晚上说的,就有借给他后门钥匙的校长女儿,教他怎么破译电脑密码删除文件的电脑城朋友,还有一个住在我家附近随时可以把床让给他一半的兄弟。我们班上或者其他班上,也有不少的人与校外的人有交情,但那都是拿出来炫耀摆架子用的,但凡谁说自己认识一个某某,无不是谈论那人多有名气或是干过多么惊天动地的冒险,倒是很少有人说自己与那人有什么互帮互助的事迹。可见一个人越这样炫耀,那份被拿出来当面子的友谊就越是浅薄。
虞天神笑了笑没有回答我,我们正好走到一盏路灯之下,光线卷着灰黑夜色在柏油路上画出一个不正的圆,他突然站出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还好还来得及,小红学妹,生日快乐啊。
我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钟楼,时针指着12,分针指着11,还有五分钟,十三岁的顾杳杳,就彻底淋漓地从我生命里过去了,就在昨天晚上,我还失眠地计划着跟陈逸表白成功之后,我们就一群人一起去吴山广场放天灯,看着徐徐升空的微明灯火,与我最重要的人一起目送十三岁的顾杳杳一点一点往更高更远的地方飞去,而如今,她确实是去到一个那人再也看不到的地方,燃烧殆尽了。
——怎么没反应啊,一点也不感动哦?你是不是想说……要是现在在这里的人是陈逸就好了啊?哈哈。
虞天神又尴尬地笑着,像是打了雷之后迟迟没有落下雨的沉闷,可是我却不敢泼出一点水去回应他,从前千篇一律的生日庆贺虽然算不上极致的快乐,但是今天这个完全与平淡脱节,与快乐背离了的生日,真的让我无法欣然接过祝福。
——也不是啦,只是……没想到而已。
没想到,即使我做好了要走向结局的准备,也逃不过命运白烂恶俗地要把这一出剧编出一个狗血的续集。
——我也没想到啊,我竟然没给你准备礼物诶,这样吧,这个给你。
等我反应过来,虞天神已经将自己的表脱下,塞到了我的手里,我掂了掂分量有点沉,应该是石英表,是什么牌子的暂时看不清,只是隐约能看见大表盘里有两三个小表盘,我以前看到过不少这样的男式表,但是那几个小表盘是作什么用的我从来都没去问过。
我知道虞天神家是很有钱的,那他戴的手表应该也就不是那种精品小百货里几十块钱能买来的表,我害怕东西太贵重,没敢多看几眼就塞回去给他。
——你还是拿回去吧,这个肯定很贵啦,而且……这是男表啊我拿来做什么啊。
——有什么关系啊,你就当收藏好啦,又不用天天戴的,等你中考啊高考啊这种重要的场合拿出来看看时间,就好像英俊潇洒的学长我保佑你诶,赞吧?
——赞……吗?戴你的手表我可能就过不了分数线了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虞天神在一起,总是不自觉地就挤兑起他来。但是幸好他一惊一乍的程度没像张孟轩那样是满格的,大多数时间都不会跟我计较,我又想把表塞回去给他,他顺势把我的手腕扯了过去,把表从我手心里拽了出来,三两下就给我戴上了。我把手抽了回来晃了晃,果然即使是戴最里面那格,还是有点松,既然他都亲自给我戴上了,我要是再脱下来硬还给他,就显得有些矫情过头了。
只是,不知道……如果今天没有发生古湘那件事情,陈逸给我准备的礼物会是什么呢?我想起那个梦,礼物盒子里面躺着的古湘,和那把烧毁了一切的火。
——你以后,跟陈逸,打算怎么办啊?
虞天神问我的时候语气一点也不像平常那般洒脱随意,而是几个字之间顿一顿,然后艰难地说完,就像是一个吃多了噎着的人问别人要一口水喝。
——我想我们可能……不会在一起了吧。
哪来的可能呢,不过是我为了维持自尊生硬地补上去的副词而已,如果这句话写在纸上,那些颤抖不自信的笔画肯定一下子就露出破绽,这次不是可能,是肯定。
——别那么沮丧嘛,你跟他分了,大不了,学长给你介绍个啊,你喜欢肌肉型的还是清瘦型的啊?
他的手搭上我的肩膀,就真的像是那种称兄道弟般的安慰,一点暧昧的情愫也没有,我苦笑着努了努嘴,尔后又是开头很勉强最后有一点释然地笑了笑。
——呵呵,别闹了啦……
我用手肘顶了顶他,他又把我的肩膀箍得更紧,我再推他,他就又凑过来一点,夜色里我看不清平日里女生迷恋着他的那些英朗眉目,只知道我们的步伐踉踉跄跄扭扭捏捏,渐渐地像是变成两个在小酒馆里喝多了勾肩搭背走在回家路上吹着惬意晚风的酒鬼。
回到家以后我真的就像是经历了一场酒局一样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起床之后看到手腕上带着的黑色手表才知道昨天晚上并不是一个梦,那个最让我担心忌讳的视频已经被虞天神删除了,这件事情,这场灾难,应该也要随着我和陈逸的感情作为祭品,永远地从我生命里被清空了,而且最好是那种,还原系统也找不回来的清空。
2008年3月5日~3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