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好校服,在厕所里洗漱完毕之后走到客厅里,发现顾昕昕和邓心已经在桌子边坐好等着我吃早饭。我按了按太阳穴坐到桌子边,接过邓心递来的已经加热好了的牛奶,低下头吃拌面,第一口太淡第二口咸得我干咳起来,今天轮到顾昕昕做早餐,看来她也被我的事情害得有点分心了。我很想告诉她们那段监控我已经销毁了,她们可以不用再担心,但是只要一想起古湘的死,那种想让她们安心的情绪就变异成为没心没肺的自私自利了。
沉默良久,邓心突然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背,我手一软筷子四仰八叉地摔在了桌上,我抬眼看到她皱起的眉头。
——杳杳别太担心了,肯定会没事的,你什么也没做就算查出监控他们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到时候你只要死咬着别把你和陈逸之间的事情说出来,但是如果他们那边说了出来,反正我一定会想办法的,你只要每天去上学就可以了。
邓心就是邓心,只一晚上时间就已经恢复了状态,她现在的语气跟昨天晚上让我不要太担心的相比,已经有底气得多。我胡乱地点了几下头,看见邓心给顾昕昕使了个眼色,顾昕昕放下筷子叹了口气,进屋去拿了两个礼物盒子出来,一个淡黄色的一个天蓝色的。幸好没有粉红色的盒子,不然我肯定会以为要噩梦重现。
邓心拿过那个天蓝色的盒子放到我手上,顾昕昕手里一直拽着那个淡黄色的不好意思推向我,我知道这应该是她们准备好本来昨天晚上要送给我的生日礼物,顾昕昕以往给我买东西都是理直气壮地直接丢给我,今天这样扭捏,我猜想她也许是怕自己的礼物比不上邓心的,想要我先拆邓心的那份,好让她心里有个数。
礼物包装纸上粘了很多胶带,我花了很多时间撕开,原来邓心送给我的是一只索爱的滑盖手机,我这个年纪收到这样的礼物说不兴奋是假的,拿出手机就开始把玩了几下,冷落了顾昕昕的礼物盒子。她把礼物盒砰地摔在我面前我才觉得刚才有点做得不对了,特意小心谨慎地拆了她的礼物,发现是一只卡通人物品牌的粉色手表,表盘是方形的,上面有一个戴草帽的小女孩,晃动几下里面的粉色小珠子就滚动起来。
虽然这只手表肯定不如邓心送的值钱,但是我和顾昕昕共同相处这么多年,她是最了解我的喜好的,这只表无论是颜色还是样式都让我眼前一亮。只是顾昕昕这礼物也未免来得太凑巧了,如果她不送我手表,也大概就不会一眼瞥见了我的手腕。
——顾杳杳你手上这只表是怎么回事啊,什么时候买的,而且这应该是只男表吧?
——嗯……是啊……有个同学知道我生日就送我的……没想到太大了……
——这不是送太大的问题吧?拿下来我看看。
顾昕昕都下达命令了,我也不想显得太心虚,把手表摘了给她,反正我也没说错话,这手表确实是虞天神在昨天十二点之前送我的,也是因为他知道我生日才送我的,虽然我并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顾昕昕把表拿过去看了看,放下来的时候手有点抖。
——你别告诉我……这表是陈逸送你的?
——怎么可能啊,他还送我礼物干什么……
谢谢我杀了他的古湘吗?
我发现人话里的狠毒,往往是在那没说出口的后半句。顾昕昕的手越过我把手表递给了邓心看了看,邓心也是愣了愣。
——怎么了……这个很贵啊?
看她们两个人都是这种反应,我就有点怯了,以前看电视上放港剧的时候,他们买手表开口就是十几万之类的,如果这个表真的贵到这个程度,那我就算是被学校里的人议论死,我也要冲到四楼去把表还他。
——哦,那倒不是啊,也不怎么名贵,只是你们这个年纪买这种表有点奢侈了,你同学家很有钱啊?你以后还是少收他的东西了,谁知道他什么心思。
——啊?哦……好。
我想起正在我床上恣意躺着的玩具熊,觉得后背流过三两滴冷汗。
——哎,顾杳杳现在不得了了,交了个阔绰的朋友……
顾昕昕一边话里发酸,一边把手表收进盒子里,我立马过去用手挡着,把手表又重新拿了出来慌乱地戴在了手上,又把虞天神的表往书包里一塞,示意我更喜欢她的。她这才得到了满足,又拿起杯子继续喝牛奶。
就在刚才那几分钟里,我还以为我真的又可以恢复寒假那种乐得自在的状态,但是这是不行的,我只要一想到古湘,从心底泛出来的苦水就会瞬间把一切其他情绪都淹没,就好像影碟机上的暂停键,无论现在的剧情是核弹爆炸前一秒,还是结婚进行曲正在播放,只要那两竖卡到了屏幕正中央,任何东西都无法再心安理得地继续下去。
早餐耽搁了太久,我是踩着早自修的铃声进的教室,还没走到座位上就被刘珊珊给拦着了,椅子被强行挤压导致身体失衡的陈倾心倒是没露出什么不满的表情,还是那副淡寡的样子。刘珊珊一到我面前就伸手摸我的额头。
——呼,还好已经退烧了,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杳杳,你昨天生日没庆祝太可惜了啊,不过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你看!
刘珊珊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个紫色的礼物盒,我记得她说过紫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我有点受宠若惊地接过打开了。里面的包装盒露了出来,她的礼物是一个双鱼座的相框,我才松一口气地觉得这才应该是初中生应该收到的生日礼物,我真是生怕又再来一样虞天神的那种矜贵又不实用的礼物。
我在她灼灼的目光之下打开了包装盒,里面是被气泡垫包住的相框,我打开的方向反了,所以第一眼也只能看见相框后面的支脚。当我把相框反过来正准备好好看看正面时,上面赫然出现的头像让我的手像是一掌拍到了仙人掌上,疼得叫不出声音,松开了相框。
怎么可能呢,那上面怎么会是古湘的黑白照片,那黑亮的长发,像是被月光浸过的幽暗湖水,那一汪轻柔眼神,像是躲藏在慵懒晨雾里最艰险的利器,还有那跟昨天一模一样的在嘴角的那一抹决绝般的美艳冷笑,她的天生丽质和命运多舛,她的坚强执拗和她的冷酷脆弱,突然都像是一盆冷水把我从头浇到了脚,从外套一直浇湿到心脏,简直像是回到了那个梦,所有人都对我嗤之以鼻地嘲笑着,都认为古湘的死是我的错。
——杳杳,你怎么啦,你病还没好吗?
刘珊珊眼疾手快接住了快要掉在地上的相框,骨节还被相框的角砸了一下,她一边给自己的手呼气一边检查相框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为什么啊,为什么古湘在上面?
刘珊珊先是很夸张地啊了一声,然后半信半疑地把相框的正面又检查了一边,最后笑得差点整个人倒到我课桌上去。
——哈哈,杳杳你没事吧,这上面就是很普通的女生照片啊,相框买来的时候里面不都是会放一张照片来让你看看效果的吗?喏,你看啊。
刘珊珊怕我不相信,拼命把相框上那张照片往我眼前凑,我心有余悸地用手挡了几下,最后还是被她硬把手掰了下来,我战战兢兢地往那边看了一眼,又大着胆子仔细看了好几眼,才发觉那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长发女生罢了,大概要怪只能怪这个女生拍张照片还要如丧考妣地作出这样庄严的表情,或者又怪这家老板太抠门舍不得把照片印成彩色的。
但是怪来怪去,最后也只能怪我是心虚吧,说实话,当我今天走近学校看到四周一切无恙的时候,我真的还以为这桩事情可以像小时候还住在弄堂里的时候从石板桌上摔下来,然后结出一个会痊愈的疤,就可以彻底过去了。但是怎么可能呢,在我们认为得过且过的世界里,总有人对你单薄的生活不依不饶地高贵着。
——对了,你说起古湘啊,我就想起今天早上我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人。
——谁啊?
刘珊珊总是可以以任何东西为支点,向四面八方翘起不同的八卦杠杆,按照她以往的逻辑,她一定也只不过是又会随便拿一个风云人物来把话题转移到她擅长也感兴趣的领域而已,所以我刚才的随口一问根本就是没过脑子就从嘴巴里出来的。
——古湘的妈妈啊,我去学生会那边挖八卦的时候有看到一本册子上有她妈妈的照片,说是初三那一届的家长代表。你说她是不是来给古湘重新办入学手续的啊?这些美女就是天生带着通行证出来的嘛,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刘珊珊的抱怨和猜测无论多么层次分明,到了我四周就自动形成了一些密密麻麻的小钉子,一字一句地凿进我想要仓皇逃跑的心。古湘已经死了,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被灼热的火球吸进死亡的召唤里,她的妈妈怎么可能是来给她办入学手续的呢。
她肯定是来向学校,向目击者讨说法的,而古湘的妈妈,也就是陈逸的妈妈,他会告诉她我就是那个第一时间而且见死不救的目击者吗?还有张孟轩,这个和陈逸情同手足的人,又会帮我隐瞒学校多久呢?
昨天晚上虞天神帮我删除掉的,不过是一堆冰冷生硬没有生命和感情的电脑视频数据,然而我真正要面对的,恐怕是那一颗颗要为古湘呐喊伸冤的正步步逼近的人心吧。
2008年3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