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了一个很浮夸的懒腰,在凌晨元旦夜满地鞭炮渣的街上,陈倾心依旧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午夜仙女模样。
——我把你从化妆间叫出来的时候,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见了。
现在周遭的环境都已经褪去,那些打扰真相浮出水面的人也被新年的钟声隐入了沉沉夜幕,我和陈倾心终于有时间,在睡眼惺忪的时候,在酣然入睡之前将一切的进展摊开来对真相邀功。
——我本来想按你说的,先出去再看情况行事的,可是井风择突然就捂住我嘴巴把我抓走了,我躲都来不及躲。然后他就带我上楼去了艾姐的房间,你知道吗,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跟踪过艾姐回家然后被井风择抓住了吗。原来其实艾姐根本就住在这个酒吧里面,她的房间在三楼的阁楼里一个灯光很暗的地方,如果井风择不告诉我的话,我还真以为那里就是个废旧的仓库什么的……
——那……那你们找到了什么。
陈倾心见我还想再把那些事情一帧帧地详解下去,有点不好意思地打断了我,我知道此时此刻即使有再多的人跟我们同样不眠,也不会有人比她更紧张不安。看着她眉头微皱的样子,我有些愧疚,明知道她已经心急火燎,却还无意地绕着弯子把事情复杂化。
——喏,给你。
我手有些微颤地从口袋里把那几根头发拨弄出来交给她,她摊开手心来接了过去,紧握得手上起了很多皱褶。也许是我的错觉,因为我很明显得看到了她脸上刚要燃起的,在她表情里少见的动容一瞬间化为乌有,我以为是她收敛得太好,没想到是我太过肤浅了。
——没有用的顾杳杳,我知道你想让我拿这些头发去检验,可是没有用的。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办法,可是我上网查资料的时候发现,亲子鉴定是需要双方都在场出示有效证件的。就算我们拿到了她的头发,也没有办法证明她是我……妈妈。
除了那天晚上的电话里,陈倾心第一次对我讲起她对艾瑞芳就是她妈妈的猜测之外,这是第二次我从她嘴里听到这两个字。不能说是可以体谅,我简直就是深有体会那种由于长期缺乏对那个本该最熟悉的人传送过来的源源不绝的爱,导致对这两个最普通的字缺氧的现象。那种尴尬与不确定,那种痛心疾首与无可奈何,时至今日都像一支能够穿梭时间的箭,穿破我这么多年来的思念与错愕。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唯一的方法,就只有接近她,让她自己承认了?
——如果你不想再继续帮我,也没关系。
不得不承认美丽这种东西,尤其是在微弱的路灯之下显得特别楚楚可怜的美丽,不仅仅是对男人的大规模杀伤武器,对我这种自诩好心爱行侠仗义的人也同样受用,她不需要一点眼神的哀求,不需要一点言语的示弱,我就已经暗自下决心要为她两肋插刀。
——我当然会帮你啊,反正又不是去杀人放火,说不定我帮你们母女相认,艾姐一高兴,连债都不用我还了。
我假装跟她打趣希望能让这种不适合出现在十五岁少女周围的气氛烟消云散,可是说着说着我反而觉得自己更加愁云惨淡了。
我已经答应了井风择那个冷面怪物要快点从他的生活圈里滚出去,但是这样一来,我是必定要在酒吧里多耽搁一点时间了。我这样算是言而无信吗,可是今天我们做出这样荒唐的无用功,他也算是有参与的。我想他大概也没有经验,不知道做DNA鉴定是怎么回事。
生活就是这样,结尾和开始死死地粘连在一起不分开,**与低谷牢牢地纠缠在一起不明白。
我以为和井风择的争吵决裂就是结尾了,谁知道这不过是另一场注定要像震撼的天火却跌进湖底的悸动的开始。我以为今天在艾姐的房间里差点被误入的成城发现已经算是这个秘密的**,谁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加深我们揭开真相的难度的又一个低谷。
——今天真的是有惊无险,今天我跟井风择在艾姐房间里找头发的时候,竟然发现成城躲在窗帘那里说在跟酒吧的客人玩什么捉迷藏,差点把我吓死了……
——成城有问题。
——对啊我也觉得他脑袋有问……
很明显陈倾心跟我的第一反应所体会的不同,她说的成城有问题,是真的指成城有问题。首先,成城既然说他是因为在台上主持得累了,以玩游戏这个由头逃出来抽根烟的压根没打算被人找到,那他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在后门的弄堂里抽烟算了,为什么还要冒险翻窗到三楼。
更重要的是,在我被井风择抓走的时候,还能清楚地听到成城的声音。就算他在那之后迅速地离开了舞池,但是就我和井风择在楼梯口里拉扯谈话的那段时间,真的足够他跑出酒吧翻窗又抽完一根烟吗。就算不那么苛刻,假设他是抽了一半扔了一半,可是我跟井风择到艾姐房间的时候,可以肯定是一点烟味都没有闻到的,而且当成城从窗帘后走出来靠近我们的时候,我也没从他身上闻到烟味。
另外,比起他的所谓正当的理由来看,跟他的整个酒吧的人证比起来,我们两个出现在那里明明比他可疑千万倍,我们真的猜到他躲在那里的几率也是微乎其微,而他不仅没有刨根问底,还帮着我们找台阶下。当时我也是惊慌失措了,才会没有发现他其实比我们更心虚。
——你的意思是,他是故意要跟着我跟井风择,想要看我们要干什么的?
我看着陈倾心的眼睛,她也看着我的,我知道现在我的眼里满布困乏的血丝,怎么也不会有任何一丝睿智的迹象,但是陈倾心眼神里给我的肯定还是让我更加肯定了自己的那点恍然大悟。
——从我找不到你开始,就发现有问题了,成城本来在舞池中央说得好好的,突然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就说要大家去找他,然后就朝后台冲出去了。我猜他一定是看到你不在我身边,知道你和井风择行动了。
我心底的恶寒盘旋而上把堆积许久的困意都全部打散,我总以为成城不过是个搞怪无厘头的没脑大孩子。谁知道原来但凡是人都总是会算计的,无论我们多么信奉相由心生、人心本善。
——那你说成城到底是想帮我们的?还是想阻止我们的呢?
——我也不知道。
陈倾心很吃力地摇了摇头,我想她也没有想到,那个疯狂的追求者成城,以一副披荆斩棘势如破竹的模样侵入她的生活,表面里坦坦荡荡,背地里却已经偷偷知晓了她的秘密,并且以一副不知是敌是友的面貌重新登场,让我们都愕然不已。
但是我还是心存侥幸地认为成城是想帮我们的,毕竟他是喜欢陈倾心的,如果能帮她解开这道谜题,一定会让他在她心里的好感值大增,而且他如果真的有心搞鬼,大可以去告发,又或者直接在艾姐房间里抓我们的现行,但是他选择了装傻充愣按兵不动,就一定是有他的理由的。
——那我们要不要问问他?
——还是算了吧,万一是我们想多了呢。
我知道陈倾心是不愿意面对成城的,如果不是因为艾姐在这里,成城的献殷勤只会像上面盘旋着苍蝇与热气的废弃物一样堆在垃圾山里永不见天日。所以他是幸运的,也将是最不幸的。不知道等真相揭开的那一天,他发现陈倾心接受他的邀约只不过是为了一次接近艾姐的契机,那种自尊与自信被撕开的感觉会有多痛。
我们明明都知道陈倾心并不是故意伤人,但她的美丽伴着她对此段生活的失控与紧张,就像一把长矛跑过时间,划伤了很多人。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刘珊珊会如此憎恨她,也羡慕她能把悬疑剧都演出仙气。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两点多了,简单的洗漱过后我却还是不太能眠,照往常一样拿出了封面已经有些旧的日记本,每次翻过这一页页载着文字的纸张我都能从中感受到软和的安全感像一张温柔的毛毯披在身上,只有它们能告诉我,这几百个日子我每天都活得有内容有感受。
——今天井风择终于道出了对我赤条条的厌恶,说要赶走我之后又跟我说了新年快乐。我不知道这一句普通的问候是从哪个渊源里游出来的,是因为他说要赶走我之后给我的安慰奖,还是心里有真的那么一点点后悔对我的口出恶言。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的日记里,井风择这个名字成片地堆积了起来。其实我也很害怕,我觉得在我心底里沉睡了很久的那颗封着肆虐的火山的顽石,一天一天地在往下掉小碎石,我怕时间一点点把它磨得粉碎,我怕我的生活又出了当年的乱子,我怕我的生活里又住进一个迟早会离开的人。
我合上日记,也合上有些颤抖的手。我把早就没电了的手机连接上了电源,手机就自动开机了,新年祝福的简讯鱼贯而入,我已经困得没有力气一一回复,只想装作没看见然后明天起来再说了。短信接二连三地跳出来,我的强迫症不允许手机上有未读的简讯,于是非要睁着通红的双眼一条条点开了才算数。
——杳杳你在吗,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高龙腾他说要跟我在一起试试看。
就是刘珊珊的这条简讯,让我彻底忘记了安然入睡是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