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舞台开始聚起灯光，背景音乐骤停，鼓膜的阵痛总算减少。舞台侧边的小屏幕开始用幻灯片循环播放校园的风景实拍，有几个地方我每天都经过，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甚至听人抱怨过寒酸。在调色和修图过后却明显明丽起来。
从幕布后走出穿着一黑一白的两个人，是穿西装和小礼服的两个初二学长学姐，毋庸置疑是来主持的。在报幕之前先把前排的学校领导各介绍了一遍，他们站起来向后排招手，还以为能换点掌声，场上却戏剧性地一同沉默住那几秒，甚至还有轻微的嘘声。因为位置是打乱的，所以也没法从这些不和谐中炼出究竟声音来自哪个年级哪个班来追究责任。
校长上台宣布汇演正式开始以后，节目才正式开始纷呈。
节目都是每个班选送的，当然不可能每个年级的每个班都上去秀，从一个月前开始，学校就开始对班级选送的节目进行审核筛选。无奈我们班的人基本上没什么特长，这也就罢了，平常几个活跃的到了要紧时刻也不敢站出来自我糟践一下演个小品什么的，气得小梁老师班会课摔了备课本就跑回办公室去了。
最后好不容易在班里找出一个会吹萨克斯风的男生，这还是小梁老师翻了一个晚上的入学档案发现的。后来这个男生就被我们众星捧月地送去审核，初选都没进就被刷了下来。原因是评委说我们班的这位小同志实在太瘦弱，手里拿着整个人就好像是垮在那里随时要散架，而且上台光是吹一曲实在太过单一。
我们全班一起听过选送的曲目，虽然对音乐连略懂皮毛都称不上，但他奏得明显比汇演舞台上那个古筝演奏要流畅得多。审核的老师无非是看选送节目的是我们六班，才百般挑剔，好像生怕我们会搅了汇演的局。
张孟轩的魔术表演被安排在第五个节目，前面的四个都是唱歌或是街舞之类的看不出内容的节目，主持人一报幕，台下的沸腾的铺张开来。
张孟轩从台后走出来，还真人模狗样地穿上了西装西裤，头上还戴了魔术师帽。整场表演中并没有出现那天他给我表演的纸钞变白纸，几乎全都是变东西，从手上或从帽子里。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据我所知张孟轩擅长的是近景魔术，这在这种场子里的确比较难施展开来，毕竟学校不可能为了他一个节目特地派一台摄像去把他的表演转播到小屏幕上，所以如果他拿一副扑克上来耍，观众会连黑桃和梅花都分不清，而要是跟台下互动，时间也不允许。总的来说这场汇演还是金玉其外占多，学校吝啬的本质还是逃不掉的。
以从帽子里变出两只白鸽飞向群众为结束，张孟轩在口哨声和我感到是莫名而来的掌声里谢了幕。后来听说，张孟轩原本没打算让那两只鸽子飞到观众席的，但是一时得意忘形没把握好，最后还让工作人员去场下抓了半天的鸽子。
这应该是我在这一天里看到的最有趣的一个节目了，其他的对我来说清一色是催眠。还有一个班级直接推了个人上来诗朗诵，那人念一句就往文件夹上瞟一眼，就这样还爆出好几个错别字。
我心里大喊黑幕，但是身旁坐着的全是不认识的人，连有大幅度的动作都很勉强。我开始有点后悔刚才为什么不跟着杨思她们一起坐到前面去，虽然吵点但起码不会这么不自在。说到底这还是我那些一见到陈逸就会翻涌起来的荷尔蒙在作祟。
学校发下来的通知上说汇演的时间安排在两个半小时里，可是眼见着还剩半个多小时，前排的领导居然开始整齐地退场。走在头一个的是我们的女副校长，她伸手把汇演厅的门拉开一半，然后好像又很担心，回头看了一眼舞台，从外面泄进来的灯光粘在她身上，还真的让她有点像画册里的圣母玛利亚。
所以领导走出后，观众席恢复成最开始的鼎沸。我传简讯问杨思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提前结束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最好，没有人知道这两个小时对我来说有多难熬。周围没有可以说话的人，杨思和刘珊珊也因为看表演而时常忽略了我的简讯。我只能三不五时抬起手臂看距离结束还剩多少时间，可是发现看得越频繁，时间就越发拖沓。
如果传回来的简讯内容上，写着的是学校领导集体去上厕所的话，我想我也不会太过讶异了。自从进入了智新以后，我的承受能力算是有了质的飞跃。在这里无论出现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或是遇见奇形怪状的人，都不要惊呼，别人也许还会嘲笑你少见多怪。
——啊？你不知道吗？最后半个小时是学校留给我们自己搞活动的啊。
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通知上没有写，也没有人跟我说过。我以为这几个月里我已经很好地混入了普通初中生这个生涩而充盈着暖意的组织。但我到底还是游离在外面的，只透过从门缝里挤出来的光贴在身上的慰藉来欺骗自己。
两个主持人又从后台走上来，还没走到舞台中央就被一个直接从爬上舞台的虎背熊腰学长给推了下去，连话筒都被硬生生拽过来。
——兄弟姐妹们！现在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了！
舞台上整排灯光照得他一脸油腻，而话音刚落，观众席竟然开始整齐地往上扔书包。这个虎背熊腰的一看就不是什么专业的主持人，说话的时候把话筒拿得太近，整场荡着的都是他喷麦的声音。不过眼下本来就已经不是一个正经的场合了，需要的不是专业而是会闹腾。
——那么接下来的神秘三十分钟，大熊学长将给你们带来非凡的视觉盛宴，这一切我已经筹划了好几个礼拜，看我都瘦一圈了。大家要是觉得好呢，也不用太感激我，只要在年底的评选校园最佳人气的时候投我一票……
观众席立马又是一片很配合的嘘声，比综艺节目里后台操纵的音效都要及时。看来他也并不是不专业，至少说的台词像是事先准备过的。而最有趣的是我似乎还猜中了他的名字？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杨思和刘珊珊她们这么期待这一天，原来之前的两个小时全是掩人耳目的留在滤网上的杂质，最后半小时的狂欢才是被过到烧杯里的期待。
——首先，我们今天的第一个节目，是我兄弟让我一定要把他安排上来的。关于他呢我也不介绍了，你们大家自由地喊出最期待的名字吧，要是喊错了我可不让他上来，他就是上来了我也要用我丰硕的胸肌把他顶下去！
说罢他就把话筒转向观众，零散的笑声过后他们真的开始喊起名字，在我前几排有几个人甚至还站了起来，好像这样就能让声音更具有power一样。一开始的喊声太乱，所以我也不确定他们在呼唤的是不是同一人。整个厅里瞬间暴乱，我的镇定就在其中显得突兀，觉得不太自在，我就又拿出手机传简讯给刘珊珊问她们到底在喊谁。
手机才刚显示发送完成，等我再集中听力的时候就发现喊声突然好像被谁占去了主频率，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那个名字开始变得统一而整齐。我辨认再三，确定我的中枢神经接收的信息没问题，他们在喊的好像是什么什么天神。但是怎么可能有人用这个词来做名字，顶多是绰号而已，但是能让全校的人认同并且瞻仰，除了本身比较臭屁之外，应该是一号比较牛逼的人物。
喊声一直持续了一分多钟那所谓的天神还是赖在后台耍大牌，也没人觉得是被泼了冷水，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本来有些新生不明所以，大致也是和我一样没听说过这个天神，可是后来实在抵抗不了那些知情人士的围攻，也跟着喊起来，渐渐地也就没管最后的初衷，然后就造成了现在的情况。
手机震动了一下，即使我没有开静音，在如此的场合下，我也只能感受到震动了。是刘珊珊传回来的。
——虞天神啊，就是杨思之前喜欢的那个学长。
我这才终于知道了学长的真实姓名，的确是虞姬的虞，这总不会错了。但是竟然真的有人拿“天神”二字作名字，先不说这人自恋到什么程度，首先他的爸妈就一定是对极品。我好笑地弯了弯嘴角，还好我没有在刚才的两个小时里临阵退场。这个神秘三十分钟的第一个节目就如此劲爆，我终于可以看见那个让杨思破了头的学长。
用到“终于”其实是个恭维的说法，自从那件事过后，我几乎都把这尊佛不知道给忘在哪个西伯利亚的寺庙里了。
音量开始呈直线往下坠，我抬头一看，看见有个穿黑色西装的人缓缓走上了舞台。这与一般的出场方式确实有些悖逆了，主角出场本应换来更轰烈的掌声，也大概是观众实在喊不上去了，只能换种方式，用安静来衬托他的登场。
等他走到中央处，舞台灯先是暗了两三秒，然后打出一束追光，斜着涌向舞台上的人。
我视力不是很好所以看不清台上的细况，他似乎是笑了一下，然后成功地又在台下骗取了一阵窸窸窣窣。接下来的动作倒是能被我敛入眼睛，他抬起右手朝我们招了招。
——hello，大家好。
也不是多么惊艳的开场词，我是观众席里唯一一个站起来抓着前面的座椅把身子往前凑的人，全场都已经坐定等着节目开始，我成了谈论讥笑的焦点。坐在我后面的人毫不客气地用脚踢了一下我的座椅，我才捏着满手的冷汗重新坐了回去。
我错觉台上的人竟然在对我颔首，眯起眼睛盯着那束追光，却让那道光越来越模糊，站在光束里的人与门口海报上的照片慢慢叠合起来，我感觉自己也正在被一分一分被勒紧。
冷汗让手心开始打滑，我坐在黑暗化成的纱罩里，一遍一遍默念着那个名字。
虞天神。
虞天神。
虞天神。
虞天神。
虞天神。
于天晨！？
2007年11月2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