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吧,杨思怎么连这种事情都敢跟小梁老师说。虽然小梁老师比我们大不了几岁,但好歹是个老师。喜欢来喜欢去这样的事情在老师的眼睛里总归是禁忌与敏感的吧。
——啊?当然不是啊,我跟他不太熟的。
——那就好,我想也是。
还好小梁老师没有把照片的事情追问下去,因为我实在无法解释我到底为什么要跟他穿成那样还被拍下照片来,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压根连那张照片的边角都没看见过,就莫名其妙地因为它被关在实验室里几个小时。
小梁老师听见我的回答以后好像总算是舒心了,把桌子上的咖啡拿起来喝了一口,脸上也有了点笑容。
——你不知道这个孩子有多混给学校惹了多少事情。我记得我那年带他们班的实习,我还在上英语课呢,他突然站起来说了一句“美女我出去告个白就回来”,然后就自己管自己冲出去了。把我当时在隔壁上实习课的同学吓得连课都上不下去。
算算时间,那时候被虞天神告白的人一定是万玲了,我突然觉得就算他们两个这次不和好,万玲也绝对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人。毕竟上课上到一半突然被莽撞冲进来的帅哥告白,可能是空前绝后的啼笑皆非的经历了。连年轻人都少有,就更不用说是褪去激情叛逆的老成之后了。如果能以这样的方式在别人的记忆里留下重重一笔,也是需要胆识和资本的。
——但是听说他现在和这个女孩子好像分手了,这个年纪的感情怎么能当真呢,小孩子自己都还管不好。
小梁老师像是在和我闲聊,又像是在提醒我。但我还是很快让这个念头泯灭了,小梁老师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知道我和陈逸的事情吧。但这句话还是有点伤到我了,或者说,是伤到虞天神了,虽然他这个人看起来不太正经,但他对万玲是百分百的真心。
说句让我自己不愿意承认的,那远比陈逸对我要坚定执着得多了。
小梁老师站着和我聊了一中午,那里明明有把椅子却谁也没想着坐。咖啡从热气变成沾在杯沿的咖啡渍,老师们吃完了饭陆续归来,那些要紧的话我们早在开头都挑明说完,所以之后的话题也都没什么好隐瞒。午休铃声响了之后我才在小梁老师的批准下回了教室。
到了教室门口才发现教室里已经倒成了一片,临近期末考试的课业已经把他们一下课就从教室冲到操场恨不得把旗杆拔起来打架的势头压了下去。我蹑手蹑脚地回了座位,身处困顿的氛围里,也打起瞌睡,双臂交叉放在桌上当枕,我安然地靠了下去。眼睛瞄到了白色球鞋鞋尖,突然觉得很难想像,有一天要和这些人说再见,然后再见面,发现旧识人都有了新模样。
无论之后经历了怎样的艰难苦恨,我总跟别人说,我好怀念初中,智新就是我的圆心,无论我在这个世界绕出了多大的圈圈,我的魂魄我的青春始终停驻在这里,花园的石碑上,安静地抱着膝盖半蹲着,不吵不闹地等我去回望。
时间是会魔法的,一定的,不然为什么我总觉得,再过弹指一挥间,我们就会苍老了呢。
再一次趴在桌子上然后起来,已经是期末考试最后一场英语考完了。不是我不认真考试,而是比起语文和科学来说,英语的题量本来就少,大部分全是选择题,就连作文也是要求在60字以内,能动笔的机会可数。而经过前面几场考试的摧残,也早就没有了检查的精力,不知不觉就一点点阖上眼睛了。
总算熬到铃响,前排的几个男生带着点放肆和愤怒把试卷往讲台上一拍,回到教室后排拿了书包就往校门外冲。我慢腾腾地收拾好书包,才踏上回家的路,没有人等我,没人跟我一起走,初三的考试要比我们多出一个小时,我不可能等陈逸一起走,古湘消失的原因还在被有心人士们揣测着。
外面已经开始下雪了,我戴着的是半指套的手套,全为了在室内写字的时候手不冻僵,在室外一点防寒效果也没有,握着伞柄的手红通通地与没有一点血气的银色金属形成反差。一步一脚冰泥,有些雪花斜着从伞下溜进来,我感觉呼吸之间已经吸进了不少的冰渣。
我本该一直随着鞋尖的指引走远,也不知道是哪一条神经上的直觉突然冲上被冻僵了大脑,走过校园门外的十字路口前我抬高了伞面,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倚着电线杆打着纯黑色的伞。虞天神竟然在大雪天里靠着贴满治疗不孕不育小广告的电线杆吃冰淇淋,我总是想不透他患得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神经病。
又是一个下意识,我把伞面打得更低,这种角度之下我想大概能连脖子都一起遮住,加快角度想要自然地路过那个转角。但还是很失败地被挑起了伞面,手忙脚乱总算用僵硬的手握住伞柄之后,入目的就是虞天神偷笑的脸。
——哟,你也是一颗香菇么?
——你才是香菇,我又没打黑色的伞。
为了更有底气,我还抬头看了看我的伞确实是淡黄色的。虞天神蹙眉思考了一下,又笑得更坏了。
——诶,我们不是香菇么,我们怎么会说话?
虞天神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冷笑话世界里,看我觉得并不好笑,他也就没了继续讲下去的兴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还没有拆开的巧克力甜筒递给我,我想也没想就推了回去。我不想在身体被冻僵之后连着智商一起被冰封。
——这么冷的天你疯了哦,你怎么不去考试啊?
——心情不好啊,这种考试让它去吧,又不是中考。
我也不知道是我特别倒霉,还是虞天神特别倒霉。凭什么我每次遇上他都是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凭什么他每次都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撞上我。他心情不好的原因总不外乎是万玲,看起来他们还是没和好。不过也对,一个和着雪花吃甜筒的男生,大概这辈子也不能够达到万玲期望的成熟标准。
——喂,上次跟你说的那个美院的男生啊,万玲好像真的和他在一起了。
大概是为了掩饰心里极大的不甘,他右手用了一下力,伞面靠着电线杆艰难地旋转了一圈,一些结起来的冰碴子飞了出来,在我面前挥出一片灰色的迷蒙。大抵,也许,万玲聪明到不再等下去了。可是如果那个她曾经等过的人,永远都不知道自己被等过,是不是成了太荒谬太绝情的错过了。
——哦,那你要把她追回来吗?
他没回答我,又咬了一口手上的香草甜筒,奶油沾上了两边的嘴角。
——你跟陈逸怎么样?
我觉得跟虞天神正常讲话应该要比让张孟轩闭嘴还困难,总之自从他第一次撞见我和陈逸还有古湘一起吃饭开始,我们无论进行什么对话,他总要扯到陈逸。我和陈逸的关系到现在依然没有进入明朗化,要陈逸再开口表白一次实属困难,要我去主动就更加不可能。但我能跟虞天神说什么,他什么也不能为我解答。
于是我又握紧伞柄,轻悠悠地路过他。
——喂,你觉得我是追回她的几率比较大,还是追到你的几率比较大啊?
我甩了甩刚才落在头上的雪花,把那句轻佻的玩笑也原封不动地落在那里。这没什么的,我跟自己说,一个女生,或者一个女人,在一生里会喜欢无数的男人,可以跟无数的男人暧昧,会出现无数次心动无措的妄想。
但那都会过去的,很快很快的,如果久久都不能过去……不会过不去的。
在家门口把伞面上的雪都抖落了下来,拿钥匙开门发现顾昕昕还没到家。我钻进被窝里补了一觉,叫醒我的简讯声是陈逸的,他说他已经考完到家了,问我接下来想要去哪玩,我晕晕乎乎地红着面颊回了个“随便”,想想又不对,改成了“看陆佳云他们吧”。
再次昏昏沉沉睡过去之后我也没能入梦多久,门铃声穿过房间门的缝隙掀开我的被子在我耳边飞旋。我一心希望顾昕昕现在已经回来了然后她正好可以开门,但是门铃响了一阵又一阵,最后甚至变成一条无限循环的频率掺进我的脑波里。我认输,下床穿了宽大的睡衣棉袄去开门。
其实门还没打开我就知道是谁,我们整幢公寓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能比他呱噪。
张孟轩手搭在门框上摆了一个弱不禁风的古惑仔的样子,他大概一开始没料到自己看起来很单薄,可惜先天条件实在有限。一个人要在冬天看起来依然骨瘦如柴是很不容易的,张孟轩太难拯救,连大衣都没法把他支撑出一点壮硕来。
他脖子上的那条围巾更是夸张得可以,整块围巾上起了毛球,本来就是一块网洞造型围巾,偏偏每一个洞的大小还都不一样。我挺好奇为什么他总是可以买到一些常人遇不到的奇形怪状的东西,后来我跟陆佳云谈起这块围巾然后一个人笑得眼泪横飙的时候,她沉着脸说那就是她小时候织给张孟轩的那块。
——hey,beautifulgirl,wouldyouliketohaveawonderfulmealwithme,oneofthemosthandsomeboys……
——找死吧你!
——噢!
张孟轩还没炫完他的一口鸟语,就被刚好回来的顾昕昕一个膝顶直接从门口跌进了玄关里用来换鞋子的地毯上。
他揉着屁股站起来,一副旧社会柔弱妇女被侵犯之后还不卑不亢地迎风坚强的样子看着顾昕昕,连我都很想上前补几脚。但我确实没什么理由去这么做,当然顾昕昕也没什么理由,如果有的话,那就是她想这么去做。
——小顾你姐以前是不是给泰森当过跟班啊,她在家是不是也老打你啊,我靠好的没学会怎么把人家的家暴学来了啊……
张孟轩还想碎碎念,被顾昕昕一个挥拳的动作憋了回去,清清嗓子总算开始进入正题。这已经非常难得了,我们的猴爷平时不来半个小时连说带唱的铺垫是绝不会正经招供的。
——友好一点嘛昕姐,我是来请你们去吃饭的,大家今天正好都考完,出去放松一下啊。
顾昕昕听完以后没马上拿主意,转过头朝我挑了挑眉,像是在问我的意见。
——随……随便啦。
然后顾昕昕收回挑眉的表情,开始皱起眉,我知道她不太喜欢跟张孟轩在一起,甚至有点抵触。虽然我们其他人还是挺喜欢看他们斗嘴的,但是她的威严摆在那里,我只好挪开尊严。
——小顾,陈逸也会去哦。
张孟轩鬼鬼祟祟地给我做了一个补充和强调。
——我去!
反正顾昕昕也不会吃了我,我想了想放寒假之后就是春节了,虽然我和顾昕昕没什么亲戚可走,但是难保陈逸不会很忙,一想到我们接下来见面的机会会很少,我就顾不上什么了。
张孟轩朝顾昕昕贱笑昭示自己的成功引诱,顾昕昕打出招牌阴笑把他像大型垃圾一样推出门。
我在那时候总有那么一些奇妙的感觉,仿佛张孟轩来到这里,这座公寓,并不是为了让陆佳云小时候递过的青春请柬生效,不是为了赴他们脆弱难懂的结局,不是为了活在棉花糖和摩天轮之下。他来这里,是为了见到顾昕昕,然后跟她杠上整整一辈子。
2008年1月15日~2008年1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