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孩子就是精力旺盛，昨个还疼得要死要活，今早又活蹦乱跳，活力无限。
从早起开始，陆维的身后就跟着个甩也甩不掉的跟屁虫。你到哪她跟到哪，你坐下不动，她也坐在来撑着腮帮子，晶亮晶亮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你。
陆维是谁？十二岁便接管偌大的陆家，生意场上不动声色，敌不动我不动那一套他玩的是游刃有余。就算后边跟了个形影不离的尾巴，他也能视作。
陆维忍得住，跟在他身边的一群人忍不住了。
莲生搓着手，讨好道：“小姐，糕点师傅又研制出了一道新的甜点，已经送去了您屋里，您回去尝尝？”
陆缘望她一眼，又望望自个屋子的方向，狠狠一咽口水摇摇头，“不吃。”
秋色弯弯腰，哄道：“都正午了，以往这个时候小姐不都要睡上一觉吗？”
“不睡。”
众人没辙了，齐齐看向桌案后全神贯注办公的主子。
陆维心想，我也没辙啊。昨天说好要带她出去玩，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一大早分管西北布料生意管事急急跑过来说是西北那边除了些问题，他们埋头讨论了一上午，把出去玩的事给耽误了。小家伙虽然执拗但也懂事，这一上午不哭不闹沉默地当着跟屁虫，偶尔鼓鼓腮帮子举举拳头示意自己的委屈与不满。
陆维觉得好笑。转念一想又觉得陆缘被关在府里四个月了，连落云居都没出过，着实可怜，也难怪会觉得闷。当初考虑到陆缘年纪小，不记得事，又不熟悉祁都，怕出去走丢了。又怕府中的下人们作怪照顾不周，想来想去还是放在落云居里，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放心些。
陆维端起手边的茶水，放到嘴边发现茶是凉的。另一边，莲生点头哈腰，脸上故意做着各种滑稽的表情逗鼓着腮帮子的陆缘笑。秋色紧紧陆缘身上的狐裘，温声劝她回去午睡。陆缘一开始还虎着个脸，死撑死撑着，最后在莲生故意发出的羊咩声中捂着肚子大笑。
陆维想，也是时候带她出去转转了。
陆缘见哥哥走过来，早忘了与他置气的事，高兴地扑到哥哥怀里，拽着他的胳膊晃啊晃，“哥哥，哥哥，莲生哥哥是只羊。”
陆维捏捏她的鼻子。陆缘“嗷—嗷—”地叫一声。
陆维好笑道：“那宝宝是什么？”
陆缘眨眨滴溜溜的大眼，咧嘴一笑，“老虎？”
“还是只母老虎。”
秋色捂嘴笑得左摇右晃，陆维点点陆缘的粉腮，哈哈大笑。
陆缘还是回去睡了午觉。睡到迷迷糊糊感觉床有些摇晃。眼睛打开一条缝，见哥哥对着自己笑得好温柔。瞟一眼帐子顶，咦？粉红色的纱帐变什么时候棕色的木板？左看看有看看掀开帘子看看，啊，原来她在马车上。
兴奋地扯扯哥哥的衣袖，“哥哥，是要去玩儿吗？”
陆维点点头。
陆缘顿时眉开眼笑，“哥哥真好。”嚇哧嚇哧地爬上陆维的腿撑着肩膀用力地吧唧一口。
陆维呆愣了好一阵，心道，得请个婆子好好教教陆宝宝女儿家的行为举止，男人的脸可不能乱亲啊。摸了摸被亲到的地方，还有大片的黏糊黏糊的口水，想想还是决定再等等，等陆宝宝长大些再说吧。
马车一路驶到街心一栋气派华美的两层楼前。立马就有笑得谄媚的小二上前，“陆少爷，您来了。翟世子爷和黄公子在雅间等您。”
陆少爷下了马车却并不离开，小二正纳闷着，却见马车帘子轻轻掀开，出来一位七八岁的小女娃，带着婴儿肥的瓷白小脸上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左顾右盼，杏黄的小袄衬着整个人粉嫩粉嫩的。小二挠挠头，立马就想到老板娘栽在内院里一丛开着黄色花骨朵儿的迎春花，小娃娃比那带着露珠的花骨朵儿还好看。
陆维把陆缘从马车上抱下来，牵着手进了这家名叫竹叶青的酒楼。
陆缘觉得这名字起的真好玩。歪歪脑袋摇摇陆维的手问：“这里的老板是不是爱惨了竹叶青？”
竹叶青是酒名没错，但也是一种蛇类，美丽又剧毒无比。陆维笑笑并不解释，陆宝宝不需要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二楼的雅间坐着两个悠哉悠哉谈笑对酌的锦袍男子。陆维推门而入。两个人直直盯着身量只到他腰间紧跟在他身后的陆缘。
陆缘倒也不怕生，况且其中一个四个月前还见过一次，遂咧开嘴笑笑，露出两颗细细小小的虎牙。
翟城最先反应过来，起身拉着陆缘左看看右看看，双手夹在她腋下提起来掂了掂。陆维眉脚一跳一跳的，插在中间将两人隔开。
翟城被推着倒退了几步，也不恼，笑嘻嘻地冲陆缘喊道：“小缘儿重了不少，想必在陆府过得很好啊。小缘儿，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茶不思饭不想酒也不香……”翟城自顾自说了半天，陆缘也不接话看着他笑得有点傻。他话音一转恶声恶气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跟你那黑心的哥哥一个样。”
陆缘还是笑着没接腔。
翟城蔫了，趴在桌橼有气无力，“小缘儿呀，你怎么就不喊喊我呢。”
陆缘感觉有些凉，搓搓小手塞进陆维的大手，好暖和。听翟城如此一说，疑惑地皱皱眉头，“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呀，怎么喊呀？”
翟城彻底无力了。原来只是因为不知道名字而已，白白浪费了他那么多真挚的感情流露。
如果失忆之前的事忽略不计的话，这是陆缘第一次上酒楼，第一次尝到落云居外的食物，味道真不错，唔，不过还是没胖厨子的甜点好吃。
陆缘卖力地风残云卷时，另外三个人还在一杯接着一杯饮酒，说着些她听的不明不白的事。
陆维喝着酒说着话，时不时分神给陆缘递递水夹夹菜。见她只抱着一盘炒腰花儿猛吃，皱皱眉把炒腰花儿端得远远的，夹了一筷子绿油油的青菜放在陆缘碗里。
陆缘人小腿短手也短，站起来够了半天也没够着还剩小半的腰花，再看一眼满满一碗的绿色，眼珠子转啊转，抬头时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望着陆维满是控诉。
陆维扬扬眉，又夹了一筷子炒的碧绿碧绿的莴笋，还故意避开了香喷喷的肉片。
陆缘苦着脸，竖着两根筷子在碗里戳啊戳，扒开盖在最上头的莴笋，翻出几根讨厌的青菜，搅来搅去，饭菜混在一起，恶心巴拉的，这下她是彻彻底底没了胃口，可是肚子还是半空的。
翟城虽和陆维一般年纪，不久就要行弱冠之礼，大多数时候还是一副小孩子心性。见陆缘这般委屈的模样，心中气愤异常，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大筷子腰花儿就要往陆缘碗里送。半路却被陆维截了下来。
翟城甩了筷子大声道：“小缘儿要吃你为什么不给，又不是吃不起。”
陆维看看陆宝宝瘪这嘴强忍着泪水的委屈样，憋住笑，“她呀，无肉不欢，恨不得顿顿吃肉，也不知道上辈子是个什么。”
小兔子！肯定是小兔子，青菜吃腻了改行食肉。陆缘一根一根掰着手指头暗道。
“荤素搭配均匀才会对身体好。不能由着她的喜好来，不然会害了她。”这个道理他也是昨天才领悟啊。放任她的一切不是真正对她好。
翟城仔细一想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但嘴上还是不情不愿地哼了声。
陆缘也想哼一哼，偷偷扭头瞅瞅陆维的脸色，哼出一半的气硬生生地憋住了。哥哥会冲他温柔地笑，会耐心地低声哄她，会喂她好甜好香的糕点，会……哥哥很很很好，但是他偶尔也会虎着个脸，会狠狠地骂人，那时的哥哥相当恐怖啊。
最后，陆缘很幸运地不用吃那堆恶心巴拉的青菜莴笋，因为对面那个一直眯着眼笑的黄公子发话：“这些菜都冷了，阿城，你带小缘儿去逛逛街买些零嘴吃。”
翟城早就坐不住了，拉着陆缘欢欢喜喜地逛街去。
陆缘抽空瞄了瞄陆维的脸，发现这个黄公子真是厉害。哥哥好看的眉头死皱死皱着，一脸的不赞同，却依旧憋着没有阻止。
待两个年龄差了快一轮却完全没有代沟的大娃娃小娃娃走后，雅间里出现了很长一顿时间的死寂。
黄公子给两个人斟了杯酒，打破有些压抑的气氛，“阿维，你过头了。”
“你说什么，我不懂。”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道了声“失配”起身便要走。
“阿维，这孩子来的太不是时候，或者说太是时候。她的背景来历目的都还没查清，你就这样掏心窝子，小心被反刺一刀。不如先把她交给我，我……”
“交给你？”陆维笑得讽刺，“活生生的人进去，怕是要躺着出来吧。”陆维在门槛前转身紧盯着黄公子，一字一句带着狠厉，“我不是陆襄，缘儿也不是我娘，我绝对不会让那样荒唐的悲剧重演！”
黄公子望着陆维远去的背影，片刻失神，无声叹口气，他终究还是有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