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雨巷擒贼
午时,洛阳城。
武皇大周,洛阳被定为神都,后唐覆灭,几经战乱,依是繁华。城之正中,有一楼阁巍峨而立,它曾是南宋年间兴建的瓦舍,后在大元兴盛一时。如今改朝换代,大明初建,这被战火毁掉的楼阁也重新修建了起来。本来此楼无名无号,但有一日元蒙残部来犯,整个城中血流成河,楼内却是歌舞升平,安然无恙,因此,天下英雄便给它起了个响亮的名头:“洞天楼”。
此时楼中,那是锣鼓齐奏,琴箫共鸣!长歌翩舞,文书绣花!卖艺的、吃酒的,做买卖的都是汇聚于此,好不热闹!
“啪!”一声醒木,宛若惊雷,繁杂喧嚣的楼阁霎时安静,众人齐齐看向楼阁深处,只见一嫣红幕布缓缓掀开,半圆戏台显露,上有白帘遮蔽,其内人影绰绰,不少时,独留一人。只闻那人先是清清嗓,醒木又是一拍,浑厚的声音方才响起。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侯商周,五霸七雄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播种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诸位,今日万某要说的事儿...”
“万老,今能不讲史麽?”忽地有人冒出一句打断了台上之人,众人见此皆是面露惊诧,那讲书的何许人也?万晓通!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说书先生!
说书亦为“说话”,说奇闻异话,讲民间故事。自宋时起,众百姓常在午间至日暮之时汇聚瓦舍勾栏,煮一壶茶,烧两碗酒,几张板凳坐定,便能听上“说话艺人”讲数个时辰。
万晓通在江湖上的名望斐然,不止是因为他说书精彩有据,令人信服,还缘于他的神秘莫测,有传闻说,他有探子十万遍布天下,上到朝堂,下至坊间,管它是宫廷野史还是江湖秘闻,他万晓通无不知晓。此言或有夸张,但也由此可见此人的神通广大。他更是著有三本奇书,是武林人行走江湖必备之物,分别为“武学榜”“神兵谱”以及“名宿录”。“万晓通”三字绰号便是这么来的,而他本人姓甚名谁,何门何派,乃不解之谜。
因此方才将万晓通打断之人,不止是无礼,更是胆大包天。怎知万晓通并未介意,说道:“嗯...也罢,那万某今日便不讲史,讲个江湖事,如何?”台下众人先是一愣,继而连连叫好。
待观众掌声停息,万晓通缓缓道:“诸位可知,五十年前有位侠士,叫做风逸白。”
话音刚落,台下一片窃窃私语。风逸白的大名在江湖中可谓人人皆知,但知的乃是恶名。据说五十年前玉门关一战,风逸白倚仗邪功,屠杀武林名门之首共九位,其中还包括德高望重的前少林住持觉空大师,若不是玄刀阁前掌门楚正阳拼死一搏将其击杀,恐怕整个武林都将灭顶。
万晓通轻喝一声,台下便再次恢复了安静,只听他言道:“风逸白此人是善是恶且先不做评判,但据万某所知,当年那一战他根本没死,至今或许都还活着!”
“这怎么可能?”这回台下如崩开了锅,哗然一片。然而万晓通的话甚是权威,众人知晓还有下文,喧闹也渐渐平息。
万晓通解释道:“诸位莫慌,即便他还在世,也对武林没了威胁,至于当年到底发生何事,且听万某细细道来...”
......
此时在洛阳城东门。
天空有阴云遮蔽,清雨缓落城池。城墙脚下,雨棚之中,数人席地而坐,正在休憩。这些人头系麻布,皮肤黝黑,应是修建城墙的工匠无疑。
一中年汉子从怀中摸出几文铜钱,对身旁的瘦子道:“这是报酬。”
那瘦子接过钱,数也不数,道:“放心去,你的活我包了。”中年汉子点头,刚欲起身,有一工匠嘲弄道:“怎么,又要去给别人当奴才?”
汉子闻言,双眼微眯,握起拳头,冷声道:“与你何干?”那工匠不以为然,颇为不屑的说道:“嘁,还真以为自己是个武林高手。”
汉子耳力过人,听得真真切切,那对粗黑的眉毛也是紧蹙起来,他捡起一块用于修葺城墙的石砖,单手一捏,只听咔的一声,竟碎成三段。
“事不过三,若还有下次,这便是你的下场!”说罢,汉子起身离去。
众工匠见此一幕,皆是大惊失色,那挑衅的人更是骇得浑身哆嗦。
“早和你说过,切莫惹他,他是练家子出身。”瘦子道。
“练家子?你怎地不早说?”挑衅之人道。
瘦子见中年汉子已经走远,便道:“哎!他要我保密呐,我跟你们说啊,千万别把他逼急了,他曾是少林寺的武僧,后来中原安定,就还俗了。”
“少林寺的和尚?我道他头上怎么有几个疤呢,原来是戒疤。”一个老工匠如是道,“不过少林如今也不行了,那白莲教,神谕宫,哪个不比少林武当强?”
“话虽如此,但他收拾我们几个还不是绰绰有余?”瘦子道。“你们看他方才在雨中行走之时,头发都没湿吗?”
“这是何故?”有人问道。
“三清聚顶!”一老工匠忽然道。
瘦子道:“正是,这三清聚定是练武之人第三重境界。”
“那其他境界都是些啥?”
“这我就不太知晓了,我又不是练武之人。”瘦子摇头道。
就在众人失望叹气之时,那老工匠忽然悠悠说道:“练武之人,凡修出内力,皆可汇聚在经脉之中,当达一定境界,精气便可由内力牵引至奇经八脉,算是入门。故此这第一重境界就是一气入门,而往后的修炼过程甚是复杂,我只知其名,不知其理。”
老工匠这一言,瞬时引起了众人的兴趣,有人急着说道:“管它什么理呢,您就是说出来了,俺们也听不懂啊,您就把那名称给俺们说说,让俺们长长见识。”
老工匠点点头,道:“一气入门之后,便是二脉融通,三清聚顶,四华凝身,五阳朝天,六合净心,七星化虚,八荒证道,九九归元。”
老工匠说到这一顿,又忽的望向天穹,叹道:“传闻这九九归元之上,还有一重。”
众人只觉听得是神乎其神,九九归元之上还有?不禁急道:“那您快说啊。”
老工匠点点头,不急不缓的道:“九九归元之后本是十方无敌,但修武之途到了臻高境界讲究的是修心,修至与天合一,便无谓‘无敌’之说,因为到此境界,根本毋需敌手,敌人已不战自败。故这最后一重境界,应是返璞归真之后的‘天人合一’!
众人闻言都是暗暗点头,各自深思良久。
半晌,那挑衅中年汉子之人又问道:“那他这次又要给谁当奴才,不,当护卫呢?”
瘦子想了想,道:“似是...玄刀阁的二公子。”
“就那个不文不武的怪人?”老工匠问道。
瘦子道:“对对,就是他。”
老工匠叹道:“唉,那个楚二少爷可谓是德才兼备,就是武功差得很,可他出门却从不带护卫,原来是有人暗中保护啊。”
瘦子奇怪道:“你咋知晓这些?”
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这老工匠不仅知修武之事,还对武林中人知之甚多,不由奇怪。皆是问道:“是呀老大哥,您怎么知道这些事?”
老工匠有些得意的说道:“我怎地不知?当年我也是武林中人!”说着,又伸出手掌,指着虎口上的茧子,“这茧子就是当年我在天威堡练武时磨的,他玄刀阁的事我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此言一出,众人惊讶,皆是纷纷向老工匠讨教,想听听过去的江湖事。
......
此时,那前去守护楚家少爷的中年汉子,已在城门口等候多时,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只见官道上有一匹白马驰来,上有一清秀少年,他年近二十,身着碧墨劲衫,腰悬青环宝刀,似是侠客。偏偏那紧握缰绳的手上,又拿着一柄刻字折扇,眉宇间的书气也是难掩,又似文士,真乃奇人也。
中年汉子看见少年下马之时,腰间的碧绿玉牌一闪而过,便知来人是谁,于是上前说道:“公子请留步。”
少年抱拳相问:“阁下是...”
“鄙人姓陈,单名一个亦字。敢问公子可是楚家的二少爷?”陈亦还礼道。
“正是。”少年道。
“那就是了,鄙人奉令尊之命,特地在此等候少爷。”陈亦道。
少年撇嘴,面色有些不悦,但还是说道:“谢过陈兄,不过今日我是要去洞天楼听书,陈兄还是不必跟随了。”
“公子放心,待鄙人将你送至洞天楼,自会离去。”陈亦道说着,便牵起白马,手一伸,道:“请吧。”
少年点点头,率先入了城,心道:父亲真是多事,就算我武功不济,也不能总找个人看着我吧。
少年入城,便一眼看到一幢数十丈高的楼阁,摇头感叹起来:“都说洞天楼战后重建,更是巍峨,果然不假啊。”
“是啊,它的崛起,也意味着这个江湖要变天了。”陈亦盯着洞天楼,心中也不无感慨,自元蒙败退,明廷初立,江湖之中便是有着数个门派创立突起,曾经少林武当率领武林的格局也就此打破,想当年自己还俗入世,也是迫不得已。
陈亦收回思绪,一转头,发现楚家的二少爷已然不在了。
“少爷,您等等我!”
......
洞天楼中,万晓通的说书才刚刚开始,观众中就有一人焦急难耐,他四处张望,似在寻人,其时心道,“二少爷怎么还没来!会不会在路上出了什么岔子?”这个心急之人正是玄刀阁的家仆,亦是楚家二少爷的书童,阿平。
且说书童担心的楚二少,此时他与陈亦已行了半里,距目的地不过数十丈远,少年便打发了陈亦,独自向洞天楼走去。
少年刚至门口,忽然一个壮硕汉子夺门而出,他怀里捧着一副字画,大步流星的狂奔过来,差点撞到少年,一个商贩模样的男子从楼中追出,疾呼道:“抓贼!他抢了我的字画!”
少年只犹豫一瞬,便转身去追那飞贼,此贼体型虽然壮硕,可脚力却是不差,雨中一路疾驰,如蜻蜓点水,溅起的水花十分细小,少年见状,心知此贼轻功在身,唯恐自己赶之不及,便腾空跃起,手臂一甩,折扇猛地掷出,瞬时越过贼人头顶、
砰!折扇似乎是金刚所制,落地之时发出一声巨响,随即扇面如铁花绽开,恰好开在了贼人身前七尺之处,贼人一个不慎,一只脚就踩到了铁扇之上,呲溜一下便滑到在地。
或是字画名贵,飞贼摔倒在地后,仍是不肯舍弃赃物,他拾起字画,欲再次逃跑,但少年已挡在他的身前。
只见少年将手中的宝刀狠狠定入地面,那刀连鞘都未出,只凭坚硬的鞘尖,便能把石砖破了个窟窿。飞贼见此,不仅不慌,反而眼含笑意。
少年见飞贼有如此神态,心生疑惑,若寻常飞贼看见刚才一幕,早就乖乖交出赃物,怎地这人却临危不惧?但若是他的武功高强,又何必逃跑呢?少年心念至此,或觉自己的气势不够威凛,便作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眼神也渐渐变得凌厉,然后指了指他手中的字画,道:“东西放下,你自可离去。”
飞贼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少年,围着他走了一圈道:“呵呵,我认得你,就凭你的武功,还想拦住本大爷?”
少年一惊,心道:这厮知我的底细?少年又抬眼看去,
“你不就是那楚家的二公子嚒,哼,一个文弱书生也妄想行侠?”那飞贼再次开口,他看见少年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安,气焰便更加嚣张。
少年闻言并未说话,但其心中已是翻江倒海,他的武功的确不济,但行侠之心却强烈得很,只是他未曾想到,自己弃武从文的事,竟传的如此之广,连一个江湖宵小都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飞贼见少年陷入沉思,便突然出手,一记猛拳,直袭少年面门。少年虽武功薄弱,但反应却十分敏锐,身体一斜,正好将之躲过。但飞贼也未轻敌,拳头未中,反手又是一勾。少年早有防备,低头屈膝,身子刹时矮了半截,飞贼便又勾了个空。
此时周边已汇聚了不少路人,少年虽然身手敏捷,但力道却远远不及飞贼,几个来回之后便渐落下风。
“若我的经脉能恢复个三四成,怎会如此狼狈?”少年心中如此想着,忽然看见路边有几位江湖人士,也不觉丢面,当即喊道:“此恶人偷盗字画,诸位请施以援手!”
然而那些江湖人士根本不理少年,他们自佩刀剑,清一色的服饰,似是出自同一宗派的武者。此刻正负手旁观,眼看少年与飞贼游斗,却毫无出手相助之意。
少年本就不敌飞贼,又是过了数回合,那飞贼看准机会,朝那少年胸膛打出一记重掌,少年力竭,堪堪躲过,但也因此失了站位,只要飞贼再接上一脚,少年必定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