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昌丰号上最可怕的人也许并不是钟爷,那不过是个挡箭牌,真正可怕的是老悔头儿,或者还有他口中的那个人。一个要几百口子陪葬的人能是什么好人,可是倘若是人的话,这陪葬的规模却又显得太大了些。沈思脑袋里突然出现一个画面,那就是密密麻麻的上百口子人的尸首齐刷刷的围着一个人躺着,那个人就算是得了那么多尸首仍是最孤独的。想着这个画面,沈思又打了一个寒战,他觉得自己肯定是冻着了。
沈思拖着自己觉得是冻着的身子猫在船舱的一脚,昏昏沉沉的竟有些睡意,沈思迷迷糊糊的梦到了娘亲、梦到了核儿姨娘,还梦到了大陉村和村口那条河,沈思似乎一直没有睡实,他觉得那些都不是梦到的,但他也说不出来,异样的感觉弄得他有些不舒服。就在沈思哼哼唧唧的颠过来倒过去的睡着的时候,有人把他打醒了。
“鱼儿,你小子猫在这儿呢,难怪我一上船没看到你。”大李用手拍醒沈思后,并没住气儿,接着说道,“一会儿,钟爷带跑船伙计去祭海拜神,你带我去呗,我叔拉着个大脸不让我去看。”
听到大李说这个,沈思便坐起身子,问道,“什么时候祭海拜神,还早着呢吧。”大李撇撇嘴,“不是啊,那边儿我叔他们都准备着呢,船舱里的人不准看的,虽说拜妈祖也没什么好稀奇的,但这可是昌丰号啊,总有跟旁的船舶不一样的地儿。”看着大李一脸神气,沈思觉得这小子当说书先生的理想怕是已经被取代了,看着大李的脸,沈思没来由的一阵伤心,“你小子说句话啊,行还是不行。”
沈思摇摇头,眼神中竟透着些溺爱的神色,“行,怎么不行,从福来酒馆你照顾我,现在这点儿事都不答应,还怎么做你兄弟。”大李听了乐坏了,一手拍在沈思肩膀头子上,“呵,哥就知道没看错你,够兄弟。”
沈思爬起来,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大李,“你休息了吗?”大李摇摇头,“等晚上再睡吧,着脑袋里装了兔子,睡不着啊。”沈思笑了笑,“走,跟在我后面,别言语。”大李心领神会的点点头,还做了个“我做事你放心”的表情,沈思摇摇头,二话不说便朝着船板走去。
待到沈思和大李到了,祭品已经都摆放上了,大李看着被煮熟的大猪头嘟囔道,“好大的一个熟猪头啊,还冒着热气儿呢。”听了这话,沈思觉得自个后面那个和桌子上摆的那只品种大概是一样的,不过,这煮熟的猪头的确是够大的。但是比较起来,沈思对祭台下的雕像更感兴趣,那是一尊类似于用来膜拜的木雕像。
“官拜尚书,民拜妈祖”是闽浙一带跑船客的规矩,但是眼前摆着的这个雕像,根本不是妈祖,而是一个蛇头人身像。只见那木雕不知是用什么木材雕塑而成,通体漆黑,透着一种诡异的气息,木雕是蛇头,却不是一般的海蛇模样。它有一个尖尖的头,像一个倒着的三角形,下颚非常的尖,上面有一双大的异常的眼睛,愣愣的凸出来,很是骇人。
木雕像是有生气一般,严肃而凝重的表情让沈思觉得它是活着的,或者说它正在打量着船上的这些人,沈思摇摇头努力甩掉这个想法。继续仔细打量着木雕,木雕虽是蛇头却是人身,脖颈部位还是还海蛇模样,但到了肩膀部分却是一个人形,那是一个身子倾长的男子身躯。既不是陈尚书也不是妈祖娘娘,这样一个诡异的雕像到底是什么,正当沈思疑惑的时候,却听耳边卢勤的声音飘过来,“昌丰号果然不一般,旁人拜的是龙神娘娘,他拜的却是邪神。”
沈思看了一眼卢勤,见他也如自已一般盯着木雕,“邪神?”卢勤看看深思点点头,却没对他说什么是邪神。沈思见他不说话,在这时候也不便多问,便压下心中的疑惑继续看着。
这是钟爷带着那几个跑船弟兄,齐刷刷的跪在雕像前面,老悔头儿也跟着跪下,老悔头儿跪下稍稍扭头看了一眼沈思,用眼神示意他也跪下,沈思忙屈膝跪下。
“船出福清港,不闻妻儿笑。渡过礁盘石,全随龙王行。瀚海为吾家,拜天地为亲,跑船靠命硬,生死由天定。”十几个跑船伙计跟着钟爷大声的念叨着,沈思听着,脑袋一热,觉得这些平日里看着凶蛮恶煞的跑船伙计们的确是拿命赚钱,实在不易。
大喊上三遍,钟爷才起身,拿起一把短柄的屠刀,狠狠地将猪耳朵和猪鼻子切下来,旁边的奎生和阿福忙将切下来的祭品投入大海,“耳不听岸上亲人笑,鼻不闻海上风血腥。妈祖菩萨保佑,龙王爷保佑,保佑昌丰号船头压浪,舵后生风,一路顺当!”钟爷说完便重重的跪在船板上,又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
跟在钟爷后面的跑船伙计们个个都朝着上岸的方向狠狠地叩着头,沈思也被这中氛围给震撼了,他跟着拜了又拜,“鱼儿,这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场面的祭拜,真他娘的有气势啊。”大李在一边一脸崇拜的说道,沈思并不觉得有多有气势,只是觉得心底悲凉凉的,妈祖娘娘也好,龙王爷也罢,当真就能保昌丰号一路顺风顺水到南洋。沈思冷笑了一声,况且钟爷只字不提到南洋,钟爷虽然嘴上拜的是龙王,但是祭台上摆的却是邪神,邪乎!
祭完了神,跟着便是卜卦,这个时候,老悔头儿突然凑到钟爷身边儿,老脸皱的跟核桃壳似的,嘴里不知说着什么,钟爷听着也把眉毛蹙在一起。“当真?”钟爷挑了挑眉角看着老悔头儿,老悔头儿的脸上多少有些失落的神色,沉重的点点头,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沈思。沈思本来就盯着他们看,见他们看来,目光无处闪躲便直愣愣的跟钟爷对了眼,沈思慌忙低下去,钟爷却说道,“子瑜的那些本事到底是失了传了。”说罢便转过身吩咐了阿福,阿福点点头便转身走了,不大一会儿便端着个盛满水的铜盆,盆上搭着条雪白雪白的毛巾。
阿福将铜盆端到钟爷面前,钟爷洗了洗手,洗得很仔细,洗过后用雪白的毛巾将手擦干净,阿福见钟爷将毛巾又搭在铜盆上就端着转身走了。“这是要干吗?”沈思觉得这钟爷道道儿可真多,却听卢勤一旁说了,“卜卦,我见过子瑜卜卦,就是卜卦前洗洗手,但也不像他这般装腔作势的,哼,不过是东施效颦。”沈思看了卢勤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八成是以为钟爷这套儿是子瑜交给他的,所以语气中带着些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