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爷手洗好了,奎生把三株香也递了上来,钟爷接过香恭恭敬敬的插在香炉上,退后一大步,又带着跑船的伙计跪下来叩了三叩,此时没有任何话语。三炷香焚的极快,一会儿便成了香灰。这个时候钟爷摊开手心,面容严肃,老悔头儿将香灰倒入钟爷手中,奎生拿了一张黄表纸铺在钟爷膝前,钟爷将手攥紧,紧闭双眼慢慢松开手,任香灰落在黄表纸上。
沈思知道,这是卜的泥土卦,不同的是,钟爷将上香的香灰做土,很快黄表纸上出现了些形状。钟爷睁开眼睛看了看黄表纸上的形状,眉头微微一皱,便大笑起来,“好卦好卦,当真是动则吉,行则顺的好卦!”听钟爷这么说,跑船伙计个个脸上都扬起兴奋地笑,船舱里的乘人们听了也都暗子松了一口气。惟独老悔头儿的脸上浮起了嘲讽的笑容,老悔头儿看了一眼沈思,沈思心里一惊,便躲开目光。
“呵,昌丰号就是厉害,怎么着,还好当初没上安庆号不是。”大李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看的沈思多少有些不忍。沈思拍了拍大李,“好了,去打点饭过来吃,吃过了还要睡一觉才天明。”大李看看已经黑下来的天,“真他娘的冷啊。”边说着边小跑进船舱,天大的事儿也比不上吃饭,所有人都这么想,沈思也一样,只是有人却挡了他。
“你知道钟爷的卦象吗?”老悔头儿看着沈思,沈思摇摇头,“每次出船都算的那么偏差了些,这次也不例外。”老悔头儿笑着说道,还是那样带着讥讽的笑,“那他的卦象,是什么?”沈思问道,“哼,动则险,行则恶,船殇,抵岸。”老悔头儿看着沈思,“你可明白?”沈思点点头,“怎会出这卦象?”
“卜卦方法不一样,自然有些差池,只是钟庆心不静,念想深,恐怕这是他自己的心思。”老悔头儿望着黑漆漆的大海,“他的目的是到南洋,他到了自然不会再做跑船的生意,到时候这昌丰号最好是被海砸成了碎片才如了他的意愿。”沈思听着多多少少有些不解,即便是不再跑船,也是自己辛辛苦苦经营了几十年的船,老悔头儿看看沈思,轻轻地摇了摇头,“睹物思人,有些东西看不到比天天看着心里痛快。”沈思点点头,这个,他懂。
老悔头儿跟他说完话也跟着进了船舱,进去前说了句,“打饭了,吃了饭睡一觉,再说吧。”沈思点点头,他觉得老悔头儿看透了自己一样,不过这样的一个怪人,沈思还是不想过于亲近,看着他被乘人没了身影,才抬脚离开。
船舱里热热闹闹的打饭声,和灿狼骂骂咧咧的吼声衬托着整个海上更加的寂静,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种悲伤过后的亢奋当中,只有有数的那么几个。沈思此时的心里乱成了一锅粥,他在船上整整的待了一天,却一点线索都没有,自己卜了卦象,却被老悔头儿一言说中,老悔头儿就像个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在自己身旁,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但句句都能扰得沈思乱了心绪。
老悔头儿此时心里也不安生,他是兴奋了,他知道自己终于能为那个人做些什么了,十五年前所有人的嘴脸,一遍遍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老悔头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却是在盘算着,他虽然已过耳顺之年,但亲手为那人报仇的心思却还不老,况且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想到这儿,他扫过满是人头的船舱,目光在沈思脸上停留了半刻之后,嘴角泛起了笑意。
不同于深思的纠结,老悔头儿的亢奋,钟爷此时也没有心思吃东西,只是沉默的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好大一会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钟爷突然用脚轻轻地踏了踏船板,一块船板吱吱的斜着竖起来,钟爷见四下无人迅速的下了船板。船板下面自然就是船底,漆黑的不见五指,但钟爷却也没有撑着灯,只是小心翼翼的迈着步子。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突然一个人的声音传过来,钟爷停住了脚步,“卜了个卦,觉得心里不得劲儿,过来看看你。”钟爷说着继续往前走,“呵呵,”那人的声音像极了铁铲铲铁锅的声音,鼓噪的很,“哪有那么多的事儿,怎么这性情也扭捏起来,哼,放心就是,送我上了岸,我自然放了你们。”那人语气有些冷,似乎不想跟钟爷多说话,钟爷听到这儿也不便多说,只是看着那庞大的黑影儿点点头,“老子当然信你。只是,这天冷的很,给你送来的被褥多搭上条的好。”
那人并没有理会钟爷的话,却说了句,“近日来身体有恙,总觉得是那人要醒来一般,头疼,疼的忍不住。”钟爷听了这话儿便僵住了,那人没给钟爷回话的机会便说道,“算了,你也帮不上半点儿忙,上去罢。”钟爷听了,脸色有些发白,远远的拜了拜那庞大的黑影,顺着原路返回。
回到船上,钟爷喝了两口凉凉的鱼粥,“阿福,将老悔头儿叫来,我有急事。”阿福应了声,就向船舱走去,钟爷又喝了一大口粥。鱼粥不同于其他的粥,凉了便腥味极重,但是钟爷似乎对这种浓浓的鱼腥味不在乎,两三口便将粥喝了个光净。
就在钟爷拿着空碗发呆的空儿,老悔头儿已经进了屋子,“钟爷,有事儿?”钟爷看老悔头儿,“我去见他了,他说我的卦象不对。”
老悔头儿垂下眼,“不是不对,只是缺了一卦。”钟爷走到老悔头儿身边儿,凑过去,“您老也卜了。”
老悔头儿点点头,“你可记得子瑜当年的卦象?”钟爷点点头,“当然记得。”钟爷说完看着一脸凝重的老悔头儿,“您老卜的卦象,难道是说?”
老悔头儿笑了,笑意里多了几分嘲讽,“可不是,正是那一卦,坎宫之卦象。”钟爷听了这话张了张嘴,“但是,这次。”老悔头儿却示意他不要多说,“到时候定有分晓,旁的不说,还是当年子瑜那些个话,你若听老朽的就切记得,以不变应万变。”钟爷听了,点点头,子瑜当年的话想起在耳边,“你我之外,还有五人,我且不知,阿庆看着留便是了。”
想到这里,钟爷突然大笑起来,空旷的海面上突然出现那样几声大笑,还真的有些渗人,笑声在海面上散去。老悔头儿听着,也低低的笑了起来,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心思便不再如当年那般。
能参透卦象的只有程家的人,钟庆再怎么心如磐石也不过是学个皮毛,老悔头儿看着天,月亮被埋在乌云里,他摇摇头,冷哼了一声,“乌云岂能遮得住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