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实在忍不住了,他不大想听这些和子瑜没有关系的事儿,便说道,“勤叔,那泰华绸庄一直就是爹的,一直都是?”卢勤看着沈思,坚定地点点头,“如果子瑜没有跟着出那次船,一直都会是。昌丰号归了港却不见子瑜的身影,我知道子瑜回不来了,便开始用尽办法打压所有的绸庄包括已经残喘的瑞蚨绸庄。倘若不是程大当家,子瑜是不会冒险跟着押货出船的。”
沈思安静的低下头,他感觉的到,卢勤的悲伤是出自内心的,卢勤的愤怒也是发自内心的,“大侄子啊,现在在这船上,你觉得除了我,还能信谁,谁都信不得。十五年了,那些人都把子瑜忘了,不该忘啊。”卢勤说到这儿的时候声音竟有些哽咽,沈思不知道该如何劝他,便默不作声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卢勤抬起头,沈思看到那双眼睛里泛着泪光,这时候却见眼前的人一笑,“现在起,我和你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乐意也好不乐意也罢,都要随着我,知道么?”沈思点点头,他心里在思量要不要讲船底的事告诉他,沈思觉得从老悔头儿那里得到些信息的确不易,不如借助卢勤的力量,想到这儿,沈思突然很认真的看着卢勤,卢勤一时间被他看得有些发毛。
“大侄子,又怎么了。”沈思没管卢勤的玩笑话,只是又凑近了些说道,“勤叔,昌丰号的船底古怪,不仅形似棺材,且棺材里有人呻吟,你可知道这事?”
卢勤听了沈思的话一愣,“当真?”沈思使劲的点点头,“千真万确的真。”卢勤看着沈思,一会突然蹙了蹙眉心,“难怪,今儿一早看到他们将那薛大夫请了过去,但不一会儿便又回来了,可是与这有关系?”
沈思听了忙起身,卢勤用手按住他,“你急什么,别再冻着了。”沈思却急急的说道,“我与那薛大夫倒是有些见面之情,所以我还是问问去。”沈思这边还没起身,那边却见阿福匆匆的走向薛三逸,对着薛三逸不知说了什么,薛三逸便点头起身,带着他的药箱子跟着阿福除了船舱。
阿福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所以卢勤和沈思都懵了,一时没了举动,过了一会卢勤说道,“不急不急,待薛大夫回来再问便是。”沈思却瞪了卢勤一眼,“勤叔,倘若是给船底那东西医治,您想钟爷那种人会将薛大夫放回来吗?”卢勤听了点点头又摇摇头,“船舱这么多人看着呢,薛大夫跟着阿福走的,还当真不让他回来不成。”
沈思听了这话更是起急,“勤叔,您又忘了,在这昌丰号上,除了钟爷和他那几个跑船伙计,哪个是人,说句不好听的,咱俩在这儿也不过是他们眼中的货。那您想,他就是不放薛大夫回来,有谁敢出来说句话,更别说跟着薛大夫上船的不过是个年轻的小娘子。”
沈思的一席话的确对卢勤是醍醐灌了顶,卢勤突然站起来,沈思急了,“勤叔,你干什么。”卢勤说道,“我跟着过去。”沈思一脸纠结的表情,心里说着,您是哪位啊,钟爷肯让你进屋,那就不是钟爷了。想什么说什么,嘴上说了,“勤叔,您在福清城是个人物,可是在这儿昌丰号上,有大哥有二弟,您算哪位?再者说了,您去了倒是打草惊蛇了,不如你我商计一下如何下了船底。”
卢勤听到这儿也冷静下来,的确,自己一时冲动,可能惹怒了那人,把自己一脚踢进海里就全完了,卢勤继续坐下来,问道,“沈思,你有什么打算?”沈思看着卢勤,一脸的无奈,“勤叔,旁的不说,就是下船底的机关在哪,我们也都不知道啊。”卢勤听了这话便皱着眉头说道,“猜不错的话,就是在钟庆那空荡荡的屋子里,沈思,你可信。”沈思看着卢勤点点头,既然卢勤说是,他就认为是,毕竟他还有一条路可行。
沈思的这另一条路就是老悔头儿,此时的老悔头儿正站在屋子里,屋子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钟爷,一个是薛大夫。
“薛大夫,我们跑船的都是粗人,但是有句话知恩图报,所以要是你能医好他,我钟庆保你一路顺当。”钟爷向薛大夫作出承诺。薛大夫忙站起来福了福身,“钟爷,您客气了,我们行医的,自然以救人性命为己任。”听了薛三逸的话,钟爷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这个时候,老悔头儿却说话了,“薛大夫可是识字?”薛三逸笑了,“那是自然,平日里要写药方,看医书,如若半字不实又怎么能给人医病。”听了这话,老悔头儿脸上露出笑意,那笑意有些残忍也有些渗人,只是他站在薛三逸的身后,旁人看得到,唯独薛三逸看不到。
“这人,对昌丰号非常重要,所以之前说的细绳把脉就不必了。但是看了这人,薛大夫定要保密啊。”老悔头儿说完,薛三逸刚想起身却被老悔头儿按住,“其实就是想让薛大夫您禁言,只是不知道薛大夫答不答应。”
薛三逸的姿势很是诡异,看着就很别扭,老悔头儿用手强按着薛三逸的肩,他却想挣脱老悔头儿的手,薛三逸没想到一个老头儿的力气竟是这般的大,只得半坐半站着的点头说道,“当然当然,我自然不会把患者的事情乱说。”
“我当然是相信薛大夫的,怎么说也是打过几次交道的,知道薛大夫绝对不是那种背信弃义之人,但是,事事都有个意外,倘若到时候薛大夫被迫不得不说,那我们。”听到这里薛三逸忙说道,“您老放心,绝对不会,当真是不会的。”
老悔头儿的手松开薛三逸,却在他的肩上轻轻拍了几下,“薛大夫何必这般紧张,老朽只是说,倘若真的有这种事儿发生,都是你我不想看到的。所以与其亡羊补牢倒不如未雨绸缪,薛大夫,您说呢。”
薛三逸有些紧张,这气氛越来越诡异,他点着头,“是,是,这您放心,您放心。”但是老悔头儿似乎没有打算放过他,便又开口说道,“既然薛大夫同意了,也就请薛大夫稍忍上一忍。”话音刚落,黄牙和灿狼走过来,用绳子将薛三逸绑在椅子上,薛三逸怒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老悔头儿满脸的笑容,模样很是慈祥,“薛大夫莫要紧张,我们只是怕您一不小心便说漏了嘴舌。”薛三逸听了这话还是怒火冲天,“我说了我自然不会泄露半字,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老悔头用手轻轻的拍着薛三逸的肩,“别急别急,年轻人啊就好起急,这般性子让我们如何信得了你。”
薛三逸发愣之际,灿狼已经掰开他的嘴,薛三逸的口水流了出来,惊恐的看着拿着刀的黄牙,使劲的摇着头,但他的头被固定的很紧,在他嘴里出来的是惊恐的“呜呜”声,惊恐中有愤怒,也有些哀求,更多的是恐惧。老悔头儿轻轻地说,“您别担心,这剪子磨得利着呢,不过是睁眼闭眼的事儿,忍忍吧。”
“薛大夫,对不住了。”钟爷的话落了字,便听薛三逸哀嚎一声,即使是在大白天,但是船上所有人的心跟着一颤。丁若疯了一样的往船舱外跑,却被奎生拦住。沈思和卢勤的脸刹那间就失了颜色,所有人知道是船上的人,但是心里知道是薛三逸的却只有这几个人,看到丁若,秀媛也跟着心慌起来。
这时候,拿着一把血淋淋剪刀的黄牙像是幽灵一样出现在船舱,他两眼无神,空洞的让人心里悚的很,“薛大夫惹了钟爷,被割了舌头,都给我上点心,小心着点儿,不然下一个被割舌头的可保不齐是谁。”丁若看着血淋淋的剪刀整个人突然昏倒,这个时候船舱里有些乱,有些人不合时宜的喊道,“大夫呢,快来看看这小娘子。”
这句话音刚落船舱里死一般的寂静,昌丰号唯一的大夫此时恐怕自己都性命难保,沈思跑过去,从地上扶起丁若,“勤叔,来,帮个忙。”卢勤忙帮着沈思将丁若拖到沈思休息的地方,秀媛见状也跟着过来,“她的夫君遇此厄运,可是可怜了她。”沈思见秀媛话语真挚且伤感,便问了句,“姐姐认识她?”
秀媛煞白的脸上凄凄一笑,“刚刚,就在刚刚才认识。”秀媛的眼泪随着脸颊滑下来,沈思有些不忍,便说道,“姐姐不必这样,这船上哪有什么人,不过是钟爷的货。想必是薛大夫惹了钟爷,我听说钟爷这阵子正在怒头儿上。”秀媛听了抹了抹眼泪,是啊,在昌丰号上,死个人还不是容易的事,得亏了薛三逸是大夫,要不然别说舌头,命都留不下一条。
虽然旁人都是这么想的,但是沈思和卢勤知道,薛三逸定是要为那船底的东西医病,但钟爷疑心极重,生怕薛三逸说出什么,便割了他的舌头。只是,沈思想不到的是,当真是剪了舌头,想到这沈思觉得自己的舌根儿发疼。
这个时候他看到满身血迹的老悔头儿走进来,沈思用陌生的眼神打量着老悔头儿,老悔头儿看看沈思没说话,又转身除了船舱。沈思腾地起了身,跟着出去。
沈思拽住老悔头儿的衣襟,“你当真是助纣为虐吗?”沈思有些激动,但还是压低了语气,老悔头儿看了看他,“你以为就是替他说话,他就能不被剪了舌头?”老悔头儿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丢了舌头总比丢了命强,再说,我为了什么,旁人的命算什么,只要他,他能醒过来。”
老悔头儿的话听得沈思一头雾水,但是他觉得自己是有些错怪了老悔头儿,毕竟这昌丰号上光明正大做着主的,是钟爷。沈思看着蔚蓝蔚蓝的天,和湛蓝湛蓝的海,突然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他是个好人。”
老悔头儿听了这句话,深深的看了沈思一眼,“曾经,我也是。”老悔头儿说完自己望着海天相接的地儿,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