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房选下马登车,他步履沉稳,清冷的面孔低蕴着极淡的喜悦,曲起的手腕显示出持重的意态。我深吸一口气,微笑着看着他。就似感应到我的笑容一般,房选站在御驾之下,暮然抬首望我。他微斜的眉目含着欢沉的喜悦,嘴角也微微地弯起。我们明明已很长时间不见,却如同别在昨日。然而这种心照不宣持续时光十分短暂,清荷扯了扯我的衣袖,我也蓦然知觉坐回了銮舆内。继而房选沉首提步款款走上銮舆,身姿挺拔端雅,再不见一丝一毫的动容。
銮舆帷幕再启,珠帘低垂,我已端然坐在珠帘内。房选面珠帘而定,震袖,俯身,稽首,朗声道:“臣,恭请皇上圣安。”
他双手交叠,左手戴着翠绿的扳指,这种明亮的颜色将他修长光洁的手指衬得如玉无暇。手在膝前,额在手后,顿首至地。他向我行臣子面见君父的最高礼节,稽首礼。我缓缓抬起广袖,目光却向他身后望去,那些下马伫立的臣僚有多少人在暗暗观察着他呀……我的眼神在他们身上一一掠过,口中道:“平身。”
闻此言,房选才缓缓支起身,暮春时节阳光如雨,他的面颊白皙得近乎晶莹。我又抬起手,指尖探出珠帘寸许,道:“宁可共载不?”
我目不转暇地望着房选,他抬首几欲言,终于探手轻轻握住我的指尖。
目示銮舆边静立的徐成泽,徐成泽会意,立刻侧身清嗓高唱道:“起驾!——”
转瞬,车轮辘辘马蹄声笃,銮仪复起而向东迤逦去。房选已端然危坐于我身畔,隔着珠帘,我们均目光平和地视向远方,广袖下却十指交叠紧握。我不禁轻轻侧过脸望着房选清和宁静的侧脸,此刻我的指间感受到这一种沉沉而意重千钧的力量。
这森然的缄默,这辘辘行进的威仪,这久违最深敛的爱意。
良久,御驾行速渐快,銮舆的帷幕被默不作声地放下。顿时车厢内一片昏暗,透过帷幕的阳光呈现一种温暖的褐色,几缕罅隙间阳光灿烈地照入。房选脸颊上有一道耀眼的日光穿鬓而过,然而还未待我细致地描摹它的形状,那道阳光便穿过他的眼眸,下一瞬,清冽的桂花香意若一衾丝绵暖被包裹住了我。
房选微凉的唇轻颤,从我的额头到眼睑、鼻尖。我双颊依旧保持着淡然的微笑,双手却扶慢慢抚上他的腰脊,感受着他不止的微浅战栗。他带着凉意的指尖穿过耳后青丝,顿时颅息穴上一片冰凉,他左手上扳指正抵在那处。短暂的清醒劈入脑海,我微睁双目,他蓦地将我们之间距离拉开,鼻尖离我却仍不盈尺。我早已习惯了他深沉如渊的眸色,然而此刻这双绝美的眼睛里又像少年时那般笼上了一层令人无法看透的雾霭。我亦不知,究竟是迷雾深锁还是水雾濛濛……
“你怎么能,怎么能?”他几乎颤着声音问我,目光亦是轻抖。我轻叹,抬起脸迎上他似乎还有许多话未待言出的薄唇。他一怔,推却极其绵软短暂,待我咯咯轻笑的时候他才抬起身,却猛然发现不知何时已将我放在他膝头。
我仰着脸向他笑:“始政,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