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房选却只是笑笑,继而道:“原先是不行,但此番漠北大捷云修也是立了大功的。既然万岁不愿意敕封,不如就给爵罢。”
我原来独自观赏着靠近案几处的插花,闻言,略有僵硬地转过头去望着房选。他眸色沉沉,毫无悲喜,端雅深沉。
我弯了弯唇角,道:“道长之功独异,道长之能也远非他人能及。对于道长的感谢,朕也会细细考量的。”
此时陆云修转到我座前,略一拱手即是礼了,道:“如此甚好,那么,臣告退。”
至陆云修退出,到宫门前袛送的传掌声响起,我都不曾再与始政有半句言语。
待传掌声暂息,我才向房选叹道:“你要封赏他,即便是加尊也没什么。我不过一说。你为什么要说给爵呢?便是要给,武散官、文散官都好,何必要说给爵?你来京城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自然知道国朝哪些人才能有爵位。”
那厢房选亦是一叹,继而起身坐到我身畔宝座上,与我并肩。只听他道:“昭和,我昨日才见你,有些话未及和你说。陆云修的确先行抵京,他是直接去汤泉行宫面见我的。漠北战场上的许多事我都知道了……他也告诉了我,他和你谈的那些事。”
我冷哼一声,继而又冷笑,道:“怎么?你又要和我提他那些胡言乱语?”
“昭和……”房选缓声劝道。
“我们便是再没有孩子,我也绝不会让他用你的身体要挟我。天下名医,难道就只有他一人了么?”我语气态度都很决然。然而袖下的手却微微攥紧。
房选沉默半晌,站起来,静静踱了几步,又回身侧望我。日色西斜,明窗外透入的微醺阳光令他焕然如神祇。接着,他微凉的手指探到我颔下,轻轻捏住。
我顺着他微微抬起脸,平生第一次感到为人掣肘的不快。
“昭和。你知道,我不愿意再看医生。你也知道,陆云修有办法为我疗治。你知晓这些事,却不令我知晓你的心意。但是,我却对你毫无隐瞒呵……陆云修与你讲的条件,他全数告诉我。本来的我乐见其成的事,你又何须有所顾虑?”
瞬时,我面色涨红。所有遮羞的隐蔽都被揭去,我感到一种赤身裸体曝露于他人面前的羞耻。
我转过脸去,低声道:“他治好你之后,我不会履行承诺。我既非光风霁月的君子,也无金口玉言的必要。到时……”
房选径自打断,叹道:“到时?你答应他先与我孕育子嗣,然后再生他的孩子。如果你得到了和我的孩子,却不履行承诺的话……昭和,你会为我,杀了陆云修吗?”
我豁然抬首。只见房选如同俯视一个孩子那样地看着我:“我情愿你与别人生育孩子,你不喜欢现在身边那些人,我们可以再选……但是,我不愿意你与人做这种交易。”
我此时才略有平复,泰然对房选道:“他医治好你,我们有了孩子,即便我不履行承诺,他又能拿我们怎样呢?你问我愿不愿意杀掉陆云修,即便没有这件事,我也要杀掉他。只不过,杀掉他略有些麻烦而已。办法,到时候总会有的。”
房选笑容带了冷意,他附身摸了摸我头上鬏髻,道:“昭和,我累你为我梳髻已四年。是我不好,也许你真正成为一个女人,便会长大一些。别的事情你懂,也知道怎样去做。但是这件事……陆云修不同于旁人,你既然知道杀掉他很麻烦,就知道制约他更加麻烦。再者,这世间通晓阴阳术数之学,又愿意入世从龙的只有他一人。你杀掉一个陆云修,世间再无陆云修。国家和我,我并不要你作这样的选择。”
我站立起来,房选本来身量极高,我又喜穿平底弓鞋,因此即便全力挺直脊背也只能仰视他。房选脸上神色略有痛意,仿若漠北之战前,我们为子嗣忧心的那些日日夜夜。
“房选,说来说去,我们又说回去了。去岁,我们再四讨论这个问题,却毫无头绪。如今又要重新拾起来了么?你总是这样顾虑重重,自然不能怪我们到现在没有孩子。我平生最恨人欺骗我,揣测我,讨好我。陆云修三项全占,我杀掉他也是仁慈。只不过让他在死之前多发挥些作用罢了。我事事与你商量,现在想想好没道理。我是皇帝,我要让他治好你,你就让他治。我想要你的孩子,你就和我生。哪有那么多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