秧歌队伍没有再扭动轻快的身姿,锣鼓和唢呐也停止了欢唱,整个庆典会场陷入一片沉寂,只有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孩子们在追打着欢笑或者是围在正在哭泣的今天的“小主角”——虎子和燕子的身边,把自己的糖果都掏出来送给他们。
虎子依偎在他爷爷的怀里,没有接小朋友们递给他的糖果,半睁着眼声嘶力绝地哭着要妈妈。还不懂事的燕子则嘴里吃着孩子们递给她的糖果被贺凤英抱在怀里,看着她哥哥哭她也跟着哇哇的哭起来。
燕子刚才没有挤进她爸妈的身边,她也没有看到她妈妈在叔叔阿姨们的合力下被抬进汽车去。即便看见了她也不可能懂得悲伤。没有看见她爸妈,燕子还以为他们就在人群里的不远处。
武惠良还是站在原地,看看村口的方向又看看红被面蒙住的碑石不知所措。按理,这个堂堂原西县县委一把手不该这样犹豫不决,不该这样游离不定,但他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站在离他不远处的刘根民看见武惠良一脸茫然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明白他心里在犯难。他知道,今天的庆典不可能这样就结束了,那个碑石揭牌今天不揭,也不可能等到学生入读后才揭,而不揭牌就让学生入读,这与国人的行为风格不符,但现在这种情况,要是武惠良还要让大家看着他八面威风的揭开那块红被面,然后欢天喜地的放鞭炮,那双水村的村民将会怎样想?还不背地里骂他是好大喜功,不顾别人死活的混球,烂怂。可刘根民明白,只要继续揭牌是别人提出来的,那或许双水村的村民就不会这么认为了,哪怕那个提出来的人可能背上骂名。
为了让所有人都听见是自己提醒武惠良继续揭牌仪式的,刘根民故意扯开了嗓子:“武书记,少安今天怕是赶不回来了,我们要不就先把牌揭了吧?学校预计,明天就把学生都转过来了,少安也希望孩子们早一点入读。”
双水村的村民听到刘根民的话才意识到他们今天的庆典还剩下最后一步,但是他们现在都沉浸在悲伤和忧虑之中,根本就没有心情再揭什么牌了。
武惠良嚅动了一下嘴唇并没有说出话来。
惊魂未定的玉厚老汉看到这尴尬的场面,知道武惠良心中的难处,就高声对他说:“武书记,少安和秀莲都到医院去了,但孩子明天是一定要入读的,还是由您主持,把我们庆典的最后一个仪式完成吧!”
“可是……”
“武书记,要少安在,他也会这么做的,娃儿们的教育要紧!”
“既然如此,那为了孩子们,为了祖国的花朵,就让我们化悲痛为力量吧!老叔,请你代表少安夫妇和我们一起进行揭牌仪式!”武惠良拿着已经走到自己身边的玉厚老汉的双手伤心地说。
玉厚老汉没有畏缩,含着泪眼连“嗯”都没有“嗯”出来,只是轻微地点了点一个大弧度的头。
武惠良、县长武德全、刘根民,杨高虎、周文龙、金俊武、田福堂、玉厚老汉等一行人走向碑石,黄原市电视台的记者手里的相机“咔咔”地响过不停。
他们走到碑石旁,伸手要拉被面时都强作笑容,但没有人笑得出来,每个人都苦着一张脸,因此拍出来的那张照片可算得上是喜庆典礼上笼罩着最浓厚的悲伤色彩的照片,以至于第二天放到黄原市人民日报上去的照片,不是他们正拉被面的这一张,而是他们走向碑石,只看得见背影的那一张和前面坐在主席台上的一张。
揭牌的时候,武惠良说就不妨鞭炮了,就算是默默地为秀莲祈福。
可玉厚老汉不同意:“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既然是喜庆的日子,那我们就要把他弄得喜气洋洋的,而且鞭炮也已经买来了,不可能再带回去。放,一定要放,就让这鞭炮带走一切悲伤,炸飞一切晦气,让鞭炮声告诉双水村的每一寸田地,我们的新学校落成了。”玉厚老汉强忍着悲伤说得铿锵有力,说完了眼睛里的泪花还是不停的打转。
武惠良挥了挥手,示意按照玉厚老汉的意思照办。
本来庆典结束以后,少安还安排有庆典的“酒席”,为此他与金俊武商量了,让他吩咐他老婆把双水村做菜拿手的婆姨都组织起来组成一个临时的炊事班,而准备的菜品,鸡鸭羊鱼,什么都有,一切费用都是由他掏腰包。可现在少安不在,秀莲的病情未知,别说是吃饭,就是喝水,武惠良也没心思。
要是没有出这一档子事,那武惠良或许还会冒着被人举报的风险敬少安夫妇两几杯,而且之前他们计划:在双水村参加完庆典,随便吃点东西就从双水村开始进行考察。
自从国家实行改革开放政策以来,全国大城小村都在进行轰轰烈烈的搞改革,谋发展,但原西县,尤其是原西的石圪节乡,它的改革步伐明显是慢于本省其他地方的,更不用说是其他省份了。
这次,武惠良自愿“下调”到原西县来,外界都说他是不想留在那个让他曾经喜爱,现在却留给他悲伤的城市才意气做出地决定。不可否认,武惠良不愿呆在那座有杜丽丽身影的城市,但那不是因为他恨她,反而是因为他太爱她,所以他选择离开。他知道,他早晚一天还能回去,而且是以更加显耀的身份和姿态回去,但在这之前他需要成就,需要功劳。
决定他的调动之前,他的上级领导和同事都告诉他,原西的发展还很不理想,到这里来还需要做很多基础性工作,就算做了这些功劳不小的工作,但这些工作的成效并不直接明显,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调到经济发展更好的市县去,如果真的要调走的话。当时武惠良就诚挚地回答:“我们不能只看到原西发展的基础薄弱,这样的地方的发展是困难,但挑战和机遇同在,我不觉得自己有多大能力,我也不敢说自己能为原西的发展的做出多大的贡献,但是我愿意去试一试,我愿意到这里去寻找和创造自己的未来,作为人民的公仆,我们的命运与人民群众的命运联系在一起。”
后来,武惠良的领导同意把他调到原西来,因为他们也明白“木桶原理”,知道不管什么时候都需要摆脱地区经济发展不平衡,尤其是摆脱发展差距过大的困局。只不过他们又怕由于客观原因,原西县一时发展不起来因此埋没了武惠良这个求真务实,有真才实学的年轻干部。所以他们承诺,也算是命令:给武惠良五年时间,如果他让原西县发展不起来,为了他未来的发展和社会建设的需要,地委将把他调到更有发展潜力的市县去。
武惠良没有反对,因为他相信自己不用领导那样做,五年内他也能理所当然地得到升迁。他要用自己的能力证明给上级看,证明一个有能力的人是能够带动一个地区的发展的。
现在,武惠良没有心思在双水吃庆典酒宴,但他又不好拒绝村民们的好意,只好撒谎说他还要赶回县里主持一个会议。双水村的村名只知道做领导的很忙,哪里知道他们中午也是要休息的,不可能把会议安排到午饭和休息的时候,除非是遇到特别紧急的事情。但是既然领导说要赶回去主持会议,而且现在少安夫妇也不在,所以也就只能做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