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了三天后,眼看没有大碍,妈妈就要出院回家。东西很多,齐小言想让单位派个车来,谭林说真不巧,戴爱英来客户了,带客户下工厂了。
她打电话给赵德海,赵德海说,不行,车都忙,这几天都没空。
齐小言给赵德海打电话之前就是本着一试的心态。她知道他不会帮自己的。
没办法,她只好给高峰打电话。高峰在一家公司开车,她不知道他是否能有空。
高峰问她用车做什么啊?
齐小言迟疑了一下说,我妈出院,需要把东西拉回家。高峰不认识齐小言的母亲,听了也是很惊讶,说,大姨病了?这个你放心,几点出院啊?
齐小言说,九点以后。
高峰说,好,我九点半到。
齐小言问他,你有空吗?别耽误工作。
高峰说,没事儿,我就安排好了。
高峰就这么一个人,做事干脆利落。怪不得路菲当初疯了似地喜欢他。
齐小言跑前跑后给妈妈把出院手续办好了。叔叔才赶过来。
齐小言看妈妈脸色,希望能看出妈妈的反应。妈妈却很平淡,冰封的河似地,让人看不出内容。齐小言知道,妈妈的情绪其实都在冰山下面呢。她是个心细的人,凭她的直觉,她能不觉察到叔叔的异样吗?齐小言都感觉到妈妈的第六感觉雷达似地,把叔叔身上发射出来的微电波接收的点滴不漏。
妈妈还朝他笑了笑,那笑容尽管有些走样,却让惶恐中的叔叔受了大赦一般,言语轻快多了。
收拾得差不多了,齐小言走出医院大门,等高峰。
一辆墨绿色的大别克停在她的面前。齐小言朝一边靠了靠,心说,这车真讨人厌。
车上的人摁响了喇叭。齐小言转头看,却是高峰从车上下来了。
齐小言很惊讶,说,你不是开的货车吗?
高峰说,我辞职了。
齐小言问,现在开这车?
她知道这是豪华版的别克GL8。价钱不菲不说,是个油老虎,一般小老板是不舍得开的。
高峰含糊其辞地说,暂时不是。借的。
齐小言没顾上问仔细,上了车,带他进了医院。医院里到处是车,行道上也只有留了中间一点地方没有堵上。他们开着车转了十分钟竟然没找到停车的地方。后来高峰说,你们往外搬东西吧,我在车上停着。有车来我就让道,没车咱就往上搬。
好在住院区进出的车不多,高峰只把车挪动一次,东西和人就都上去了。
李小小跟高峰熟,但是对高峰印象不佳,上车后不大说话。
一会儿到了家,李小小扶着齐小言妈妈上楼,齐小言和叔叔和高峰往家里搬东西。搬完东西,高峰就说走,齐小言说,那好,你走吧。等有机会再请你。
妈妈气色比较好,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齐小言和李小小在整理东西。
有敲门的声音,妈妈爬起来要去开门,齐小言说我去。开了门,齐小言愣着了,竟然是王雅莉阿姨,提着东西上门了。
妈妈看到是她,也是一愣。但是,戏剧性的场面出现了,愣怔也就是一两秒钟的时间,妈妈就很热情地招呼了,说,老王,啊呀,你怎么来了?还拿着东西,太见外了你。
王雅莉非常关心的样子,说,大嫂子,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啊?到底怎么了啊?昨天我才听楼下的康老头说你住院了,担心死我了。怎么样了啊?没事儿了吧?
妈妈站了起来,竟然转了一个圈,说,你看,你看,一点儿事都没有。我会有什么事儿?你怎么听康老头说的啊?这些天你没看到老齐?喔,对了,看见他他也不能跟你说这些。也不知道这康老头怎么知道的。坐,快坐,你可真客气,老姐妹了,拿什么东西你说,小燕,给你阿姨倒水。
王雅莉扶着妈妈坐下,说,你身体还没完全好呢,客气什么呀,只要你好好的,我们就高兴。对了,那些老姐妹,都要来看你,怕你嫌吵,让我来打前站。唉,这么些年了,可都要好好的。
王雅莉阿姨说道这,竟然流了泪。妈妈听说那些老姐妹都要来看她,似乎也动了真情,挨个问了那些老姐妹的情况,好像她不是在医院住了四五天,而是四五年似地。
齐小言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老姐妹的表演,真是精彩绝伦,比任何一个演员都要厉害。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妈妈和王阿姨两个人,演一台戏,都绰绰有余。真真假假,明里一招暗里一手,互相掩饰,互相试探,真的是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到最后,过招完毕,竟然统一阵线,找到了共同话题,天南海北聊了起来。妈妈似乎也对情敌没了敌意,两人聊起了健身方案。
借着给王雅莉送茶水的机会,齐小言狠狠地瞅了她几眼。越瞅心越凉。王雅莉阿姨跟妈妈岁数应该差不多,但是人家保养的真好,脸上几乎没有皱纹,眼波依然流转,尤其那眼睛,年轻时候的娇媚,还多少残存着,加上淡淡的化了妆,显得很年轻很有活力。
妈妈就不行了,一副垂垂老人的样子了。满脸皱纹不说,眼神都呆滞了。女人主要的就是这两样,一样都不占优势,想想就行了,妈妈跟人家根本算不上情敌,是一个绝对的战败者。
叔叔从外面回来了,看到王雅莉在,也似乎惊了一下子,说,你怎么知道了啊?
齐小言等着听王雅莉阿姨的解释,妈妈竟然替她说话了,说,人家来看我,你怎么有意见啊?我那么多好姊妹,怎么能不知道我住院呢?
齐小言真糊涂了。如果说刚才妈妈还智勇双全,见招拆招,现在则完全同站在了敌人的战壕里了。并且亲自站出来,替敌人阻挡可能射来的子弹了。
叔叔不明就里地喔了一声,就忙活自己的去了。
妈妈和王雅莉阿姨继续她们热烈的话题。
直到王阿姨要走,妈妈还意犹未尽的样子。
送走了王雅莉,妈妈很疲惫了,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就上床躺着了。
齐小言此时才看到了妈妈脸上的悲哀。她谁也不理睬,连李小小跟她说话,她也很勉强地应付着。
好像刚才她的热情耗尽了她的力量和兴奋,现在只剩下了丝毫力气也没有了。
齐小言感觉到了妈妈的悲哀。她是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自己的失败,所以对敌人她本能的反抗了几小下,就屈服了,甚至讨好了。她知道靠自己不能获得安全感,她只有靠着敌人的假装热情来获得尊重,得到安全。其实,她何尝不知道这种安全是假的,是放弃抵抗之后短暂的间隙。
只是,她又能拿什么来抵抗呢?
齐小言觉得妈妈就像是脱光了衣服,在污泥中搏斗打滚的失败者,心里酸得要命。
叔叔这时候来到妈妈床前,很关心地摸摸她的额头。
齐小言没有丢掉这次机会,跑到妈妈身边,站在妈妈头部的位置,狠狠地盯着叔叔。
叔叔皱着眉头,说,有点烧。
妈妈不说话,齐小言也不说话。
叔叔叹了口气,说弄不好得打针。
齐小言说,叔叔,你要保证对我妈妈好。
叔叔诧异地看了看她,说,我当然对她好。
这个齐小言知道,妈妈也承认,即便叔叔跟王雅莉好上了,对自己还是一如既往。只是在床上不纠缠自己了。其实这是妈妈期望的,近二十年了,妈妈就对性失去了兴趣,她甚至觉得叔叔的欲望有点可耻。现在,他不纠缠自己了,她却知道他的不纠缠是因为有了更好的去处。她感到了惶恐。
齐小言还对妈妈说,弄不好就是因为这个,叔叔才弄上了王雅莉呢。
齐小言说,你心里也要对妈妈好。
叔叔是自己的父亲,父女连心,他应该懂得齐小言的所指。他低头不说话,等了等,就出门下楼了。
妈妈在被窝里叹口气,不说话。
齐小言也没说话。她能做的,只是如此了。妈妈也不能折腾,自己也不能折腾了。妈妈的选择就是眼看着叔叔跟别的女人上床,而假装不知道,还要装着让自己的情敌以为自己真的不知道。妈妈是个脸皮薄的人,那怕跟叔叔撕破脸皮,都做不到。
如果她再不接受现实,那她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呢?
齐小言想都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