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夫人起的暴跳如雷,因为骂自己的人地位卑微的缘故,这样的侮辱成倍的往上涨,她恼羞成怒的程度也达到了抑制不住的高度:“你在说一句,我就让你丧命!”
“被一切感情抛弃了的可怜玩意儿,我发誓你的枪口不敢指着我的眼睛。”柯沫站起来朝她走去。
“我指着你的眼睛啦!”文西夫人指着她的眼睛,口气骄傲的叫道。
“我发誓你不敢用枪瞄准我的膝盖。”柯沫接着往前走。
“我瞄准你的膝盖啦!”文西夫人瞄准她的膝盖。
“我发誓你不敢用枪抵着我的脑门。”柯沫已经毫无惧色的走到她身边。
“我抵着你的脑门啦!”文西夫人的口气没有刚才的强硬,而显得胆怯。
“我发誓你的枪里没有子弹。”柯沫泰然自若的说,“因为你胆小如鼠,把真枪像宝贝一样藏着,把玩具枪拿来吓唬人。”
六十九章当爱情从你身体里脱离
“有的!”她的声音几乎都要颤抖起来,她为自己的处境担忧这是毫无必要的,她是一名强者,在一方手无寸铁,而一方全副武装的情况下。但她那样强烈的感到恐惧,好像柯沫把自己应有的恐惧完全都转嫁到她的身上。
“我发誓你不敢在我脑门上留个黑窟窿。”柯沫冷冷的说,这是她有史以来最镇定的一次,当她面临死亡相峙不下。疯狂已经散去,难过或者羞耻已经散去,剩下的是坦然,一种再她身体里难得一见的品质。她偶尔抬眼看随时可能夺取她生命的手枪,那玩意儿抵着她蓬乱的头发遮住额头,却没使她感到不自在。在一个恍惚的时刻她回想起自己曾经岁月里的一段与此时那样相似的片刻,同样是冰凉的手枪,也是下一秒即将告别世界的结局。但那个时候大多是因为对某一个事物忍无可忍的厌恶,而现在更像是在一场无休止争论中超脱。
“只要我想。”文西夫人咬牙切齿的说,她逐渐的往后退,因为感到面前巨大的压力。
“哦不,小乖乖,相信我并不敢那样做。”柯沫伸出一只手,胳膊上还流着血,紧紧的握住了抵着她额头的手枪,用命令的口吻,“开枪对你来说,简直比要逼迫你改头换面,把自己的不义之财拿去周济穷人还要困难。不然的话,试试封住我的嘴,只要崩的一声,世界立刻便安静了。”
文西夫人使劲的想把手枪拽出来,却做不到,她感到柯沫的手像个钳子一样有力。
“你不是对那笔弄不到手的遗产始终耿耿于怀吗?让我来告诉你,你当然得不到。”柯沫死死地盯着她,目光坚决不可违抗,她受伤的胳膊不停的往下滴血,弄脏脚下的地板,“想要那笔钱,向上帝讨取吧,如果他愿意给你的话,但恐怕别人会把这当成笑话,关于一个吝啬鬼的挫折,贪婪一笔编造出的遗产,满世界溜达,结果一无所得,自己的女儿还被赶出家门,被旧情人抛弃,最后和一名风烛残年的鞋匠诱引,去过一种最下等的生活去啦!”
“这是一种罪恶。”文西夫人讲这话时并不是一般情况下的愤怒,而是可怜巴巴,她想松开握着手枪的手,一下子被柯沫的另一只手摁牢,使她挣扎不了。
“哦,难道你不想,像小说里常有的结局一样,报仇雪恨吗?给侮辱自己的人一闷棍,给陷害自己的人一记耳光,给欺骗自己的人一拳头,给玩弄自己的一颗子弹。我是说,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呢?换是谁都会这么干的,胆小鬼,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你却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啦!”柯沫语速变得急速起来,好像她的内脏正搅成一团,好像接下来有件迫在眉睫的事需要她处理完这事之后立刻去执行。
面对柯沫咄咄逼人的口气,文西夫人终于顾不得自己作为强者的尊严了,她和她纠缠在一起。一个拼命想甩掉手枪,做出逃命的姿态,大声疾呼,希望获得周围人的帮助,但他们却无动于衷,渐渐地散去,怕这样扭打会伤到自己。麦将军畏首畏尾的远远地躲在后面,他认为这是在混论中属于他的位置,无论结局是什么,谁会死去,而谁依然活着,并不能改变他习以为常的思维方式。如果说对这事每一个旁观者都该产生一种想法,他一定会幸灾乐祸,因为她们都曾给他的生活带来贬损和苦难。
她们撞翻旁边的茶几,杯子在地板上碎了一地。柯沫冷笑着要文西夫人朝她的脑门开枪,她紧握着她的手抵着自己的额头,无论对方侮辱她,诅咒她还是哀求她都不放手,她陷入了极度的癫狂状态,这与那封自称光棍先生的来信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他是不会来到这里,目瞪口呆的看着她疯狂的行为举止,看不到她一边冷笑一边哭泣的怪异模样,更加不会知道当她渴望肉体的死亡时,灵魂早已完结。他会在一处夕阳里,绕开自己惯常的路与另一条岔口产生默契,使跟在自己身后,或者永远朝着相反方向走的另一个女人,去承受她生命中所有的苦难。
文西夫人扭着自己矮小的身躯,她因为恐惧而失去了思辨的能力,所以泪水不停的往外淌,脚步跌跌撞撞,被周围的沙发和椅子撞出了血。这样的扭打持续了很长时间,直至砰的一声传来枪响,一切才终归平静,所有的人好像连呼吸都不会了,因为听不到一丁点声音。
一个佝偻低矮的女人瞪大了双眼,她几乎什么都没有来得及搞清楚就倒在血泊中昏死过了。另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惊慌失措的将并未发射子弹的手枪扔的远远的,用了很长时间观察脚下奄奄一息的人,然后突然惊异的抬头,看到不远处的一位举着手枪西装革履,蓄着灰白胡须的男人。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一种骄傲,或者说为自己的枪法感到骄傲,一边微笑一边收起冒着热气的手枪,摘下帽子,朝柱子后的麦将军和惊魂未定的柯沫分别鞠了两个躬。
医生还没有感到,可怜的瘟鸡一样的女人就与自己恋恋不舍的荣华做了诀别,并没有人站出来质疑这样的处理方式,似乎将一个犯了错误的女人送上西天是对她理所应当的惩罚。用它们的话来说,倒霉的一页已经翻过去了。柯沫整整一个星期昏迷不醒,那是七个没有梦境的日日夜夜,是没有意义,空虚的日日夜夜。七天之后的一天傍晚她醒了过来,感受到她从虚无的世界走了一遭,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当一个佣人回答说七天时,她又一次的昏了过去。
但这次她倒是很快便重归清醒,等待记忆一点一滴回到它们理应呆的位置,所有的感官,包括饥饿,虚弱重新使她的生命学会体验和感到痛苦。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愿望,希望能再看一遍她亲爱的丑八怪的来信,而她的记忆准确的告诉她那玩意儿现在在她的肚子里,经过几天的消化,应该已经成了浆糊。可这样的渴望显得蛮不讲理,它支配着柯沫非达目的不可,因为如果不能再次确切的体验痛苦,她会以为那封信只是个幻影。
肚子里的空无一物使她无法得偿所愿,老实说她一点没有那方面的欲望。于是她不停的吃东西,并且拒绝喝水,因为她认为这样会损毁那封信的完整程度,当她觉得终于有那方面的欲望时,就把自己紧锁在房间,在地板上铺上五六层报纸,怀着一种巨大的信心,开始发泄自己来之不易的欲望。
事情完毕之后她俨然成了一名考古学家,一手拿着根悉心挑来的树根,进行一场紧锣密布的搜索,起初一无所获,因为不能断定是否正确,直到她用树枝挑出了一片印着叶光棍先生留几个字的纸片时才终于赶到大难临头而不知所措的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