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禾啊,我的嫁妆原本是想留给你和昭娣,还有你鸣儿成亲时,用的。可如今全部都没了,小禾啊,你不会怪奶奶没用,没能守住吧?“老夫人巴巴看着田小禾。
田小禾眼神坚定,“怎么会呢,奶奶,那些嫁妆,本来就是你的,你想怎么处理,都是你的权利。再说,我们身强力壮,也年轻,靠着我们的双手,还有勤劳,不说大福大贵,丰衣足食,肯定是没问题的,奶奶,别担心。”
田老夫人微微一笑,干枯的手抚上田小禾精致的眉眼,“小禾啊,奶奶,在卧床这段时间想过很多,其实,这么些年来,我不论是做婆婆还是做祖母都挺失败的——”
“奶奶,你——”田小禾赶紧截断田老夫人的话,语气急切。
“别,小禾,你就让奶奶,一次性把话都讲了吧,再不讲,恐怕以后就没机会了。”田老夫人开始喘着粗气。
田小禾脸色微变,泪从眼中划过,点点头,“慢点讲,别急。”
一旁的开嬷嬷,小灰灰默默抹泪。
田老夫人眸中哀伤溢出,“我没能照顾好你母亲,这么些年来,田府内宅的妻妾争斗,我看得很明白,很残酷,都是软刀子杀人不见血,我也知道你母亲想明哲保身,可是怎么可能呢,谁不都是这么过的,要想成为一个府里的主母,你享受了府里女人最高的尊荣,也得付出最大的辛劳,我以为我的放任,你母亲会像我一样,能够在富贵闲人的幌子下,巧妙的周璇,求得一隅之安,可是,我错了,你母亲不是我,她是根本不想斗,也不屑于斗啊,早知道这样,我应该插手的,要不,她也不会这么年轻就丧命了,你也不会这么小就没娘,都是我的错啊——”
田小禾错愕,这是她第一次非常觉得自己真真是自以为是,她一直认为自己作为现代人比古代人更优秀,一直以为田老夫人有点小聪明,但是不堪大用,但是她错了,完完全全错了,一起生活十五年,她从来就没有好好用心了解祖母。
“咳咳——”田老夫人陡然咳嗽不止,嘴边渗出几点血丝。
众人心惊,“奶奶,我去叫大夫吧——”田小禾起身,准备往外冲。
田老夫人按住她的手,“别,别去,老毛病了,咱娘两好好说说话,以后这话,说一句就少一句了,没准儿,下句就说不出了。”
“可是,奶奶,你——”田小禾痛心地望着刺眼的血丝,不死心。
“呵呵,小丫头,难得有这份孝心,你刚回来不熟悉,让开嬷嬷去请吧。”别过脸,望向眼红得像小兔子的小灰灰,“灰灰啊,你也去吧。”
田嬷嬷身子一抖,颔首,牵着小灰灰的手,出了内室。
田老夫人望着两人的背影许久,“小禾啊,奶奶希望走后,你看在同父的份上,对鸣儿和昭娣能帮时,给帮把手。他们其实很可怜的,说到底,还是我这个祖母没有尽到责任,那么小的时候,就独自流浪在外。我们虽然被困在这畅春园,虽不得自由,但至少锦衣玉食,有一方庇护之地,总好过他们的风餐露宿,忍受人情冷暖,所以,奶奶不希望手足相残,你懂吗?”
田小禾心一颤,说实话,刚听完众人对田一鸣事件的描述后,她确实非常的生气,存了报复的心思,没想到祖母如此细致,连这个都察觉到了。
犹豫片刻后,颔首,“奶奶,我答应你,如果他们不做得太过分的话,我永远是他们的妹妹。”
田老夫人露出欣慰的笑容,“小禾啊,祖母知道你心地善良,你答应过的事情,奶奶也相信你会兑现,但是奶奶想告诉你的是,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田小禾点点头,田老夫人喘息声越来越大,小禾扭头向屋外瞥去。
“小禾,别看了,我不断气,大夫是不会来的。”田老夫人淡定地说。
“啊——”田小禾错愕。
田老夫人眨眨眼,“小禾,你这嫁妆也没了,奶奶没什么留给你,就把你小时候最喜欢的天福镂空彩球留给你吧,东西虽小,心意重,来,你过来拿,就在祖母的枕边。”
田小禾扑在田老夫人身上,去拿天福镂空彩球,老夫人干枯的手,抓着她的手,抓得生疼,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球中有乾坤,多研习,腹中胎儿多保重,速速离开宁陵,带灰灰。”
话止,从被中拿出天福镂空彩球,“看这人老了,都不记得位置了,原来在被子里,给。”
田小禾还没来得及消化田老夫人刚才贴耳说的话,疑惑接过彩球。
“吱吱——”的声音响起,开嬷嬷和小灰灰进来了。
开嬷嬷气喘吁吁,小灰灰脸色惨白,“大,大夫马上到,刚随我们来的路上,遇到一个病危的病人,我们硬拽他来,他都要坚持先救治那个病人,真是个怪老头。”
“呵呵,没关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我是将死之人,治了也是白治,还不如把机会留给真正需要救治的人。素儿啊,去给我重新端碗药吧,这碗凉了。”
开嬷嬷一愣,眸中有挣扎,许久才缓缓挪动步子。
“素儿,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情景吗?那时,你才十岁,我痴长你三岁,你这名字还是我取的呢,那年的雀舌栀子开得好旺盛啊,白白的,一大朵,一大朵的,像庄子里收上来的棉花,我第一眼见你,好干净美好的人儿,我就想到了素这个字,没想到这个字却困了你一生啊,如今近六十年了啊,呵呵——素儿,我,我对不起你——”田老夫人脸色潮红,泛起亮光。
开嬷嬷背对的身子迎着光,投下长长的影子,双肩颤抖得厉害。
田小禾一头雾水,看到田老夫人刹那的容光焕发,不好,回光返照。
“素儿,我这辈子最亏欠的是你,我对不起你啊,当年要不是我——”田老夫人自顾自地说。
“小姐,你别说了,你死后,我会陪着你去的。”声音清冷,步伐决绝地走了。
田老夫人眸光闪闪,满脸泪水,“谢谢,谢谢你素儿,下辈子,你做小姐,我做丫鬟,换我来侍候你吧。”端起冰冷的药,仰头就喝。
不好,田小禾起身一把打掉药碗,药汁溅到了她粉色的云杉上,发出浓浓的气味,但是已来不及,大部分药进了老夫人的肚子里。
田老夫人双眼雪亮,脸色却越来越黑,紧紧抓住田小禾的手,“青儿,步儿,小禾,你父亲还有你伯父没死,找到他们,找到他们……”
话毕,血从口中如潮水涌出,田老夫人双眼暴出,断了气。
小灰灰捂住嘴,脸色雪白,茫然跌坐在地,泪簌簌只掉。
田小禾绝色的脸上,惨白,无悲无喜,紧紧抱住田老夫人,眸子冷得结冰。
“嘭——”一阵巨响,“啊——”低沉苍老的那声响起。
田小禾木然地说,“小灰灰,去,去找丰大总管,让他给买两幅上好的棺材,把祖母和开嬷嬷葬在一起吧,我梳妆台的第二个抽屉里有五千两银子,都拿去吧。”
小灰灰全身颤抖,摇摇头,“不,我不去,我要在这陪你和娘,不去。”
“啪——”响亮的巴掌声响起,田小禾双眼血红,嗜血,“李辉辉,你他娘的,除了每天像个废物一样,跟在我们后头,混吃混喝,你还能干什么?让你拿钱给人,让人帮忙买棺材,你都不会,**,活着还有什么用,嗯?”
小灰灰被打蒙了,这次她第一次被人甩耳光,还是被她最依赖的小禾禾,左脸生疼,望着暴怒的田小禾,她不可置信中,更是心疼自责,自己可不是个废物么?活了近三十年,还像个寄生虫一样,如果自己有用,也不会导致婆婆含恨而死,死不瞑目。
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出门,回头,“小禾禾,不管你怎么对我,哪怕是你把我打死,我也会一直跟着你的,因为在这个世上,你是我唯一可以依赖的人。你别伤心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田小禾呆滞冷酷的面容缓下来,泪无声低落在老夫人双眼大睁的脸上,轻轻抚上还有余热的眼,大睁的眼也徐徐闭上。
放下田老夫人的尸身,望着门外满头白发,一脸同情内疚的老大夫。
嘴角扯上一抹苦笑,“大夫,您不必内疚,祖母在去世前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的病药石无济了,何不把医治机会留给别人呢,您做得对。”
再望望门口朱红柱子下,头上血流成河,已然断气的开嬷嬷,眼神很复杂。
老大夫随着田小禾的眼神望去,颤抖着蹲下来,走到开嬷嬷身边,手掐人中,“还好,还有一口气。”从袖中拿出一枚药丸,塞到开嬷嬷嘴里。
倏尔,又想到田小禾说的准备两口棺材,老脸一阵纠结,“田,田姑娘,老朽,老朽——”只擦额头的冷汗。
田小禾轻描淡写,“没事,大夫的职责是救人,你做得很对。”转身离去。
“田姑娘等等。”老大夫喊住她。
“有事?”田小禾神情冷清。
老大夫神情闪烁,“田姑娘,老朽行医五十六载,至此以后,再也不过问世事了。老朽不才,这儿有一本可以益寿延年的书籍和三瓶药丸,或许对姑娘有所裨益,望姑娘能收下。”
田小禾回头,眸子里冰渣子直生,声音冷冽,“这就是你愧疚的补偿?”
老大夫满脸愧色,“田姑娘,你要这么说,也算吧,老朽,哎,惭愧,但田姑娘,不为自己想,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想啊——”
“孩子?”田小禾一愣。
此时,畅春园外,人声鼎沸,气势如虹,“大夏王朝灭了,凤熙王朝万岁,战王万岁,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