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拐八拐半天后，雅琴终于步履蹒跚，虚浮晃荡的拖到了天福苑，此刻午时，正是摆膳的时辰。
田老夫人，满脸倦色，眉头紧蹙，对着一桌子的膳食，嘴角微微撅起，“素儿啊，又全是素，这都吃了好多天了，就不能开点荤？”
正在低头忙乎着摆碟碗的开嬷嬷，手一顿，嘴角几不可察的抽搐了一下，这小姐啊，都四十多的人了，说得好听点，是性子直率豁达，说白了，不谙世事，不事稼穑，爱讲究，惯会享受。这不，来了——
“素儿啊，当初就不该给你取这么个名儿，搞得我呀，天天吃素，要不，给你改名吧，叫荤儿，怎么样？”田老夫人一扫阴霾，丹凤眼熠熠生辉，笑意莞尔。
“噗嗤——”淡淡地轻笑声，开嬷嬷尚在疑惑中，一抬头对上了齐冰儿嫣红的脸颊，垂头，胸前一起一伏，似乎在极力隐忍，憋得难受。汪嬷嬷明媚的眸中，精光一闪，后又无奈地摇摇头，敢情这小姐，一天不损自己，就不舒服，还荤儿，您老自个想开荤，也别拿我的名字开涮吧。这名字每每想起来，就是块心病，千不该万不该，由着这胸无点墨，又懒于动脑的小姐，在初见时，对着棵刚开花的雀舌栀子，指了指刚买进张府的她，“你，以后就姓开，名素吧，开素，希望这栀子能开得更素淡一点。”那时的她，还觉得这小姐真是个有学问的人，能将她跟珍贵的雀舌栀子媲美，窃喜了好一阵子，后来才知道那根本是小姐懒得操心。
这心就不说了，在开涮调侃中，不知道晃悠了多少个轮回，年轻时，觉得有趣，年长了，就觉得是个挺尴尬的事情，尤其是像此刻，正对着二八的小丫鬟们。开嬷嬷脸皮一拉，故作严肃，“冰儿啊，我咋记得你今天的佛经还没抄完呢？”
刹那，齐冰儿脸上嫣红退却，剪水双瞳波光闪闪，“是。嬷嬷教训得是。”
开嬷嬷满意点点头，脸色好转，扭头，“小姐啊，这夫人今儿才下葬呢，您是府里最尊贵的，为了儿孙有个好的效仿，您还得将就吃几天素呢。”
田老夫人，丹凤眼中闪过不虞，嘴角动了动，“我——”
“小姐，苑外有人求见。”一个身穿湖绿色亚麻绸对襟襦裙的中年仆妇，打着帘子，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被打断话的田老妇人，娇艳的脸黑得能拧墨，娥眉轻挑，“素茹啊，越来越没规矩了，没见到小姐我正在用膳吗？”
来人不恼，俏生生地一笑，嫣然得体，“小姐，这来人啊，您一定会见的。”
正满脸黑线，纠结着田老妇人为老不尊，硬是逼得整个天福苑叫自己小姐的荒唐称呼的开嬷嬷，闻言，双眼精光一闪，嘴角扯出一抹涩笑，苦主来了。
田老夫人，一脸疑惑期待，“敢情，你这猴精，是来跟我们打哑谜的？”
开嬷嬷走到田老夫人身边，也不顾及米素茹在场，跟她两人咬起了耳朵。
半晌后，“哎，让他们进来吧。把这桌子菜都撤了，给准备一蛊龙凤四喜汤。”开嬷嬷微微颔首，再怎么着，还是疼孙女的，只不过这龙凤汤虽贵重，也不适合刚出生的孩子喝吧。
素茹笑意更深，“哎呦喂，还是小姐心善，怪不得全府都说您是活佛转世——”话说一半，似乎想到了什么，中断，捂住嘴，“奴婢，去请他们了啊。”说完，拨开帘子，匆匆向外苑外走。
正双眸亮闪闪凝视她，欢心雀跃地被马屁拍得舒坦的田老夫人，眸子一黯，望着慌慌张张外走的她，心情没来由的烦躁，只觉得整个屋子特别的聒噪。
其实，雅琴和李米乐就在正厅大门外的角落里，厅内的对话，可是听得一清二楚，李米乐只觉得这祖母，应该是个任**享受，还臭美，要不，一把年纪还让丫鬟婆子们都叫小姐，您老叫小姐，那我叫什么，孙小姐，可我不姓孙呀。
雅琴从一进苑，一言不发，垂着头，跪在角落，双眼紧紧盯着李米乐，眸子坚定透出一丝不舍，看得李米乐鼻子发酸，只觉得这雅琴对自己的心比磐石还坚。
素茹走到雅琴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进去吧，小姐候着呢。”
雅琴抬头，颤颤巍巍站起来，起得太急，身子也晃了一下，素茹虚扶一把，而后，伸出芊芊玉指，试探着戳了戳她怀中的婴儿，“啧啧啧，真是个美人胚子。”
从素茹扶雅琴那刻起，李米乐就对她好感噌噌直飙，连自己都嫌弃雅琴这蓬头垢面的模样和自己一身的屎臭尿骚，她却盈言笑吟吟，一点都不觉察。此人不是真仁厚，就是假蛇蝎。哎，先不管了，还是认定她是善意的吧，要不，周围都是假想敌，成天窝里斗，活着有个球意思？对上素茹，清澈的眸子顾盼流辉，笑靥如花，看得她一怔，“这二小姐，真是个妙人儿啊，看她冲我笑呢，这丫头。”玉指大大咧咧地拂上了李米乐的脸，缓缓地抚摸，语气眼神里满是宠溺。李米乐看得腻歪，难道您老有恋童癖，不，是恋婴癖？摸得爽吧，看我这弹性十足的扣扣脸。
雅琴，满脸感激地盯着素茹，“米姑姑，大恩无以为报，以后当牛做马，结草衔环，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素茹眼神一闪，捋了捋雅琴耳边垂下的发丝，笑盈盈，“傻丫头，说什么荤话，为二小姐做点事情，不是应该的吗，哎，只可惜我能力就这些，报恩的事，以后再说。快进去吧，小姐给二小姐准备了龙凤汤呢，再磨蹭，估计都凉透了。”
李米乐满脸黑线，还龙凤汤呢，不就是蛇和鸡么，那叫蛇鸡汤，好不好，哎，这祖母够糊涂的，才出生四天的婴儿能喝这玩意么，是真心不知道，还是揣着明白当糊涂，借自己名号，开荤？厅内的对话，可是听得明白，估计多半是后一种，好吧，想到您老以后是我长期的饭票，成全你了，接下来的戏，还得你参演呢。
须臾，三人来到了天福苑正厅，里面金碧辉煌，琳琅满目，稀世珍宝比比皆是，名帖字画处处随意悬挂，雅琴愣住了，这富贵讲究的做派，竟比她们家小姐的荫华苑更胜，要知道荫华苑是府里主母的住所，埋头打量了被脏水玷污的粉色喜鹊栖枝绣花鞋，袖子上泛着似盐沫干涸的泪水和唾液，怀里臭气哄哄的婴儿，眸中闪过一抹尴尬不安，倏尔，坚定。“噗通”直直地跪在了镶满玉凰石的地上。
此时的李米乐大眼溜溜直转，趁空打量，尼玛，真奢侈，万恶的封建统治阶级啊！对上面前，同样打量自己的雅琴，你，你那是什么眼神，羞愧，尴尬，决绝？别过脸，一张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脸，正眸子复杂带着淡淡的疏离，绣着吉祥紫翠牡丹的缭绫帕子象征性的拂在玉白润洁的琼鼻下，淡扫娥眉微微蹙起。丫的，你这样子是在嫌弃我么？
厅内众人三缄其口，田老夫人斜窝在贵妃榻上，金黄色的云烟衫绣着秀雅的兰花，逶迤拖地黄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手挽碧霞罗牡丹薄雾纱。开嬷嬷淡若清风，齐冰儿满是好奇，同情地盯着雅琴和她怀里的包被，米素茹低垂头，神色不明。整个大厅，就只听到雅琴“碰碰碰”的磕头声。李米乐心疼，再这么磕下去，铁定脑震荡，古代的奴婢就不是人了吗？
再打量厅内其他三人，那紧挨着田老夫人站在榻边的，估计就是刚对话中，声音温婉的主人，叫素儿，此人敢在田老夫人面前进谏，还能训斥丫鬟，估计是心腹，屏风处，那一身桃花色襦裙，二八年华，长得唇红齿白，眸子剪水，十分出挑的俏人儿，应该是那个抄佛经的丫鬟冰儿。那着湖水绿，长相端庄，身段玲珑剔透的，就是之前见过的米姑姑了。看样子，在田老夫人面前也得脸子。
好了，分析完毕，这三人中，素儿最资深，其次是米姑姑，然后是冰儿啰。看样子，这苦肉计的实施，铁定离不开这三位了，尤其是素儿，这检查身子，发现伤势的重任，必须交到她的手上，希望她能有那份进谏的公允。
“呜呜呜……”细弱蚊蝇的婴啼，厅内五个各怀心思的人，齐刷刷看向雅琴怀里的包被。
“冰儿啊，把孙小姐带到内室去吧，给清理一下。还有，你这丫鬟叫什么名字，也一起去吧。”田老夫人率先开腔，语气平静中带点冷淡。
雅琴立马站起来，向田老夫人俯了俯身，“奴婢雅琴，带孙小姐拜谢太太的菩萨心肠。”
田老夫人听到“太太”的称呼，一抹不虞浮上脸面，又听到菩萨心肠，脸色稍霁，微微颔首，算是承了这份谢意。
我呸，老不要脸，外加虚荣，愚昧无知的老妖妇，你点鸟的头，照顾孙女，天经地义，别人把这当做大恩，替你孙女感激，你还承恩，知不知道廉耻多少钱一斤？李米乐嗤之以鼻，心思白转，若那冰儿清理，那还不如雅琴呢，那冰儿，年纪轻轻，一看没经过人事，这要是让她清理，顶多汇报个伤势严重，草草带过，老妖婆为了显示她的恩惠，赐瓶药就完了，那自己的抚养，铁定不在她这儿，会跟雅琴相依为命，过得苦巴巴，不行，绝对不能这样，得想个法子……
冰儿走到雅琴身边，伸出双手，示意雅琴把孩子递给她，雅琴眼神一闪，抱住包被的手，狠狠掐了一把李米乐的小屁屁。顿时，泪汪汪，丫的，我正酝酿着情绪呢，你要这么暗地下黑手么？
包被里的婴儿突然发声大哭，哭声响亮，小小的身子在包被里疯狂的扭动，阵阵尿骚味，屎臭味，散开。
田老夫人脸色铁青，米素茹秀眉微微一蹙，冰儿无措，开嬷嬷白净的脸上风平浪静，清澈的眸子中闪过一抹笑意。
“素茹，你去给孙小姐清理吧。”田老夫人，接过米素茹递过来的香囊，淡淡的兰花香，让她心情好了那么一丁点。
被点名的米姑姑，微微一怔，笑容散开整个脸上，“好啊，能继承小姐的菩萨心肠，做点善事，倒是件功德。”转身，像雅琴走去。
田老夫人愈发熨帖，雅琴脸色平静，只是抱着包被的手，抓得更紧，齐冰儿错愕，开嬷嬷的脸色微变，倏尔又是云淡风轻。
李米乐对这米姑姑算是看透了，失望了，敢情之前都是在做戏，真是个戏子的好材料，生在现代，保准得奥斯卡奖。不用雅琴下手，哭得撕心裂肺，听得人心颤，米姑姑伸出手，尴尬地杵在原位，表情讪讪，“哎呦喂，这孙小姐，莫不是想菩萨点化。”桃花眼瞟向窝在榻上的田老夫人。
田老夫人微微一愣，眸中挣扎，换了个侧卧的姿势，盯着包被，沉思。开嬷嬷了然，走到雅琴面前，轻轻拍了拍包被，声音温婉柔和，“孙小姐，这菩萨大慈大悲，普度众生，这尘世啊，有比咱更需要菩萨救赎的人，菩萨要云游哦，要不，就让菩萨的使者来为你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最后，话里带了点笑意，眼神似笑非笑瞄了眼田老夫人，田老夫人立马翻身对内，留个背影给众人。
厅内几人目瞪口呆，开嬷嬷无奈叹了一口气，接过包被，包被里的孩子这次倒是挺听话，不吵不闹，还笑呵呵看着她，小拳头塞在嘴里，一吮一拿的，像是在逗她，心一软，顶好的孩子，可惜啊，就是出身得不是时候，哎。抱着孩子匆匆走进内间……
半晌后，“夫人，您摒退左右吧，奴婢有事单独禀报。”开嬷嬷脸色铁青地附在田老夫人耳边，窃窃私语。
田老夫人回头，看到开嬷嬷的脸色，眸子一颤，迷惑，颔首，“你们都下去吧，雅琴吧？你留下来。”
其余两人都火速离开，从开嬷嬷的神情看，定不是好事，还是赶紧脚底抹油，多待一会，没准惹祸上身，祸水东引。雅琴眸中闪出淡淡喜悦和期待。李米乐的心定下来了，看来，刚才洗澡时，全程的嘻嘻哈哈，满身的伤痕，对比强烈的刺激了开嬷嬷的神经，她记得开嬷嬷洗到她大腿时，双手抖得厉害，满脸不可置信，扒开她的腿，对着幽深花园仔仔细细检查了几个来回，最后松了口气。眸子里满是怜惜，眼底有氤氲，脸色已大变，透露出浓浓的愤意……
三人走进内室，开嬷嬷也不顾及雅琴，除掉包被，将光溜溜的婴儿抱出，“夫人，你看。”这次语气严肃，用夫人而不是小姐，相必在提醒田老夫人的身份。
田老夫人看了开嬷嬷一眼，低下头，将床上的婴儿翻了个遍，待翻到大腿根部时，和开嬷嬷一样的反应，手颤抖得更厉害，双眸中，肆虐，肃杀，戾气极重。
回头对着雅琴，“你随我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