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12月11日,马清扬如约来到上海,雅猫中国总部。
按杨金元之前的约定,下午两点,在他的办公室见面。不过,一向准时的孙复义,却整整迟到了半个多小时。
“杨先生,马先生,实在抱歉,我迟到了。”孙复义微微鞠了个躬,又道,“咚咚网那边遇到些比较麻烦的事情,我和李国琪先生在商量对策,谈着谈着,就忘了注意时间。”
“孙先生,李国琪大老远地把你从日本请到上海,想必不是为了什么小事吧?”
问完,杨金元给他的助理使了个眼色,示意助理退出去。随后,周宏伟又起身把门反锁,气氛陡然变得紧张。
“确实不是小事,商议咚咚网筹备上市。”孙复义也不隐瞒,“玛雅讯一进来,就吞掉了咚咚网的劲敌卓悦,大有称霸B2C领域之势。所以,为了对抗玛雅讯随时发动的进攻,咚咚网的不少高层,包括几个股东,都希望咚咚网也能上市,增加应战雅玛讯的筹码。李国琪先生本人,也心动了。不过,在我看来,咚咚网还不到上市的时候,原因在于咚咚网的构架还不够完善。地基不扎实,就算你盖一座高楼大厦,也只是徒有虚表。更何况,依咚咚网目前的现金储备,根本就没必要惧怕玛雅讯。玛雅讯再财大气粗,也未必能很快适应中国市场。就像当初ibay刚来时,态度极其不可一世。结果呢,在马先生的阿拉丁丁面前,还不是溃不成军。洋巨头并不怕,可怕的是,还没和洋巨头交手,你就认怂了。”
“马总,说个题外话,阿拉丁丁的B2B业务,已经坐上了头把交椅。C2C领域的淘贝网,又是一路过关斩将。难道,阿拉丁丁就没有染指B2C的打算?”
“当然有,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马清扬轻描淡写地笑了笑。
“好,马总不愿意多说,我也就不多问。只要阿拉丁丁和雅猫中国联姻成功,届时,我自然而然就知道了。”杨金元信心满满道,“孙先生,马总,既然人到齐了,咱们就谈正事吧。首先,我声明一点,这件事在雅猫内部,只有我和周总两个人知道。我也希望,两位能把它视为高度商业机密,除非板上钉钉。否则,绝不能向外界透露。”
马清扬点了一下头,表示赞同。
孙复义也说:“杨先生,马先生,两位放心,我既会保密,也会做好裁判的角色。”
马清扬暗笑,孙复义果然是个人精,刚一上阵,就来个置身事外,坐山观虎斗。其实,这盘大棋局,本就是三方角力。并且,孙复义是实力最为雄厚的那只老虎。不管是杨金元,还是自己,提出什么样的条件,以什么形式交易,都得征求孙复义的意见。没有他点头,就成了一盘死棋。
置身事外,又暗中掌局,指点江山,孙复义不愧是投资互联网行业的皇帝。一招一式,看似无力,实则劲道十足。
马清扬又是一笑,不予置评。
倒是杨金元,没多留情面,直接挑明道:“孙先生,这宗交易,你不止是裁判那么简单吧。联银集团在阿拉丁丁持有的股份,近40%,是大股东。如果我告诉你,雅猫的持股量要超过联银集团的话,你还是会甘愿只做裁判吗?”
风投和创始人之间,许多时候,是依赖和制衡的关系。
依赖在于创业之初,企业需要风投。但等企业发展到一定的规模,创始人成了企业的精神符号,风投又需要通过创始人来为他赚钱。尤其是上市之后,可观的市盈率。当然,也有不少机构是奔着上市套现来的。可面对雅猫这样的航空母舰,哪怕是千疮百孔,也没人傻到会退出。而制衡,说白了,就是主动权掌握在哪一方手上。刚开始,肯定是风投。到了某个阶段,控制权又会落到创始人的手上。再往下,就是彼此斗智斗勇的阶段。
归根到底,谁能帮企业赚钱,企业就是谁的。非要较真,只会把企业在内斗中耗死。
想当年,王俊滔的4484之所以在鼎盛时期倾然倒塌,方向上的错误是原因之一。不过,最致命的,是王俊滔和投资人间的不和。
和气生财,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有人鼠目寸光,有人高瞻远瞩。有人小肚鸡肠,有人心胸宽广。有人急功近利,有人步步为营。彼此站的角度不同,看到的利害也就不同。
孙复义在杨金元和马清扬眼中,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相同的地方是,他们都视孙复义为伯乐。不同的是,马清扬暂时还离不开孙复义,如果联银集团像盛高一样撤资,阿拉丁丁前景堪忧。而杨金元,则完全拥有和孙复义叫板的实力。雅猫离开联银集团,照样可以活。
“杨先生,我愿不愿意是其次的,关键要看马先生的态度。”孙复义没抬杠,把皮球踢给了马清扬。
“我能来,就说明我这宗交易是感兴趣的。”马清扬直奔主题,“阿拉丁丁需要一家搜索引擎在技术上的支持,这是不争的事实。之前,我们曾打过2371的主意,后来,雅猫中国并购了2371。现在如果能把雅猫中国并入阿拉丁丁的版图,也算是迂回策略吧。杨总,周总,你们认为呢?”
马清扬表面立场的同时,又揭穿了杨金元并购2371的真正阴谋。杨金元和周宏伟,皆尴尬一笑,点头称是。
“不过,感兴趣是一回事,能否实行联姻是另一回事。最主要,是看杨总的诚意。当然,也不能忽视了孙先生的态度。”
“杨先生,既然马先生把话说开了,那你就说说你的方案吧。”孙复义趁机逼问道。
商场如战场,但大多数的生意,都是通过谈判达成的。不管是在饭桌上和会议室里,谈判才是一门生意的核心。天底下也不存在一方亏,一方赚的买卖。出来混,谁也不蠢。没有利益,那等于是在空谈。尤其是高手过招,拼到最后,拼的不是小阴谋小手段,而是阳谋。
什么是阳谋?看似门道多,学问深,其实很简单。比如说,你去农贸市场买菜,明知道白菜两块钱一斤,菜贩子是有赚的,而你又心甘情愿地掏钱去买,这就是阳谋。
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了,你的心也就窄了。反之,心也就宽了。
还有,谈判桌上有个不成文的规律,谁先开口谁先死。不过,杨金元也绝非等闲之辈,肯定有应对之策。
“孙先生,马总,我出的‘嫁妆’是这个数。而且,是美元。”杨金元边说着边用手指比划道。
“1.5亿美元?”马清扬问。
周宏伟接话问:“马总,你认为1.5亿美元,能表示我们雅猫中国的诚意吗?”
不是1.5亿美元,又不可能是1500万美元。再往上,可就是15亿美元了……
“马总,我们出的嫁妆是15亿美元。”
果然是15亿美元,面对这一天文数字,马清扬简直不敢想象。有了15亿美元,阿拉丁丁就可以全速推进,打造属于自己的互联网帝国,与宏大以及四大门户网站并驾齐驱。很快,他又冷静了下来,杨金元的嫁妆开得这么高,相应地,阿拉丁丁也要付出等价的聘礼。
想罢,他瞥了一眼孙复义,孙复义依然是面无表情。不过,他手上的动作却出卖了他,孙复义正不停地拨弄着手腕上的佛珠。这说明,他的内心也是有些慌乱的。
毕竟,这里面直接影响到联银集团的利益。慌乱,是正常的。孙复义相继两次投资阿拉丁丁,最终的目的是什么,是回报率,上市之后的回报率。他没向马清扬逼宫,逼着阿拉丁丁上市,是因为他相信,阿拉丁丁该什么时候上市,马清扬心里有数。
投资人过于干涉企业的决策,是愚蠢的。一旦积怨深了,创始人的翅膀又硬了,很有可能甩开你单飞。特别是像马清扬这种极有魅力,又有魄力的创始人,你得哄着他,捧着他。
“杨总,的确,15亿美元,极具诱惑力。但是,这宗交易最关键的问题,不是嫁妆多少,而是你想让我下多大的聘礼。我觉得,应该先谈聘礼,再谈嫁妆。否则,就本末倒置了。”
“马总,佩服,你果然是高手。”杨金元早有准备道,“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雅猫要的是阿拉丁丁的绝对控股权,51%以上的股份,这就是我想要的聘礼。至于嫁妆的具体是数字,15亿美元到底是高了还是低了,可以进行资产评估。反正一句话,即便是低了,我也愿意再加上筹码。”
杨金元弹无虚发,步步紧逼。而且,居然狮子大开口,想要阿拉丁丁的控股权。
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阿拉丁丁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互联网更是自己毕生追求的理想。现在有人要夺走你的孩子,击碎你的梦想,傻子才会答应。固然,自己可以像周宏伟那样,把2371卖掉,换取大量的财富。等有机会了,东山再起,可2371能跟阿拉丁丁比吗?抛开感情的因素,这也是一宗不对等的交易。阿拉丁丁上市是早晚的事情,并且,应该就是近几年。15亿美元是很多,但将来杨金元从阿拉丁丁拿走的,肯定要比15亿美元多得多。说穿了,杨金元是在冒着最小的风险,博取最大的利益。
再者,没有雅猫中国,阿拉丁丁照样可以活,只是活得差一点,悬一点罢了。雅猫中国则不同,现在有周宏伟撑门面,渐渐走出了泥潭。可周宏伟却是把双刃剑,他死心塌地地待着,雅猫中国或许能开疆拓土。一旦他离开,雅猫中国必然会走下坡路。
问题是,周宏伟不是安分守己之人,离开是肯定的。唯一不确定的,是什么时候离开。
成也周宏伟,败也周宏伟。
把一家公司的命运,完全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本就是高风险之事。
马清扬心中极为不快,不过,却没有露于言表。他在等,等孙复义先表态。杨金元要绝对控股权,自己不肯,孙复义也不会答应。
“杨先生,绝对控股权,你的胃口也太大了些吧。如果你在马先生创业之初,就注入巨额资金,我相信,没人会反对,马先生更是求之不得。现在的阿拉丁丁不同了,已经步入正轨。而且,我敢肯定,将来中国,乃至世界互联网的大版图中,阿拉丁丁都将是最为重要的一极。”孙复义终于憋不住了,“杨先生,我说句公道话,你这么做,可有着趁火打劫之嫌。还有,就算马先生同意,其他股东不赞成,这宗交易也会告吹。我想,你要的这么多,其他股东十有八九会不同意吧。这不像宏大突袭新波,可以通过资本市场来玩游戏,阿拉丁丁始终还不是一家上市公司,许多重大决议,还是要关起门来谈,讲究你情我愿。”
“孙先生,阿拉丁丁的股东并不复杂,除了马总为带头大哥的十八金刚,就是联银集团或者联银集团引来的风投机构日本丰本。如果马总点头了,我相信,其他十七个金刚也不会反对。此外,你对马总又有知遇之恩。因此,有一大部分的决定权在你手上。”杨金元针锋相对道。
杨金元和孙复义闹矛盾,这是马清扬祭出的杀手锏。他们闹不和,自己才有周旋其中的筹码。反之,他们二人一个鼻孔出气,场面就被动了。
“杨先生,雅猫可以奉上15亿美元的嫁妆,我们联银集团也有这个实力。你觉得,在雅猫和联银集团之间,马先生会选择谁呢?还有,请别忘了,联银集团的手上持有雅猫的股份,而且还是雅猫日本最大的股东,饮水要思源。”
杨金元冷哼道:“孙先生,那你的意思呢?”
“孙先生,杨总,先容我说一句。”马清扬这才站出来,借力用力道,“放弃绝对控股权,已经过了我的底线,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谈判陷入僵局,随后,三方又围绕着股权分配谈了近两个多小时,依然未果。不过,也不是毫无所获,三位大佬达成了一项口头协议,如果交易成功,周宏伟将继续留在雅猫中国掌舵,合同期至少两年以上。
谈判结束,杨金元做东,一行四人来到外滩的一家日本料理店。
谈判桌上,各有利益,彼此是敌人。一起吃饭,吃的是感情,大家就是朋友。
吃饭时,四个人尽量避开这宗敏感交易,谁也不愿意多谈。但总归有找些话题谈谈,要不然,太沉默了。于是,焦点就来到了宏大突袭新波一事上。孙复义兴致高昂地开了个盘口,称宏大会继续对新波发动闪电战,马清扬赞成,杨金元和周宏伟反对,赌注是一块钱人民币。
他们还约定,截止日期为第二轮谈判之前,也就是明年的2月14号。
股市变幻莫测。
一月底,这起赌注就有了结果。
当天下午,陈天堃趁着宏大和新波此升彼降的机会,发动闪电行动,通过宏大控股的四家公司,大举吸纳新波的股份。六天后,宏大对外公布,宏大已经持有新波19.5%的股份,超过新波董事会现有成员所持股份的总和近一倍,一举成为新波的最大股东。
收到这条消息时,马清扬和蔡从欣正在商议第二轮谈判的具体方案。
“从欣,手头上的事情先放一放,谈谈宏大闪电进攻新波,放松放松。”
关于阿拉丁丁和雅猫中国如何联姻,两个人已经整整谈了近半个月。有几次,谈着谈着就整整一个通宵。马清扬和蔡从欣心里都很清楚,这是阿拉丁丁今年的头等大事。谈好了,阿拉丁丁能更上一层楼。谈崩了,只能原地打转。
“大马哥,之前我就说过,宏大的目的是控制新波,继而,和网容全面开战。但按陈天堃现在手上的持股量,还不够。除非,通过召开股东大会改组董事会,安插他的嫡系部队进驻。”
“改组董事会,没那么简单吧。新波的股权虽分散,但谁也不愿看到宏大兵临城下,大肆屠杀。业内人都知道,陈天堃是个控制欲极强之人。改朝换代后,势必会把大大小小的股东踢出局。”马清扬边思索着边剖析道,“当然,陈天堃也可以用最笨的办法,逐个击破。但众口难调,哪些股东是为了纯粹的套现,哪些是放长线钓大鱼的,很难分辨。时间一拖,新波的反击计划也就出台了。到时候,陈天堃就很难下台了。既然是闪电战,精髓即是快狠准,讲究的是一鼓作气。”
“大马哥,重点就是新波的反击计划。根据我的经验,针对宏大的敌意收购,新波极有可能会紧急聘请国际级的投行,担任公司的财务顾问。然后,启动购股权计划,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毒丸计划。简单地说,这是一场在中国上演的华尔街收购战。”
“从欣,从中我还发现了一个细节,宏大和新波的股价在经历了短暂的此升彼降后,现在都进入了上扬期。不管宏大是退出,还是继续进攻。其实,他们双方都是赢家。”
“大马哥,这就是资本市场的魔力。如果宏大志在必得,就必须为获得控股权支付溢价。所以,我判断,这起并购案最终会流产。”
“从欣,那我们和雅猫中国间的联姻呢?”马清扬转而问。
“只要三方都往后退一小步,空间就出来了,联姻的希望就大了。”说完,蔡从欣又开起了玩笑,“大马哥,一个狂人马清扬,一个酋长杨金元,东西方的两大巨子携手互联网。一旦联姻成功,我们可就抢了宏大和新波的头条了。”
“从欣,别忘了,还有幕后推手孙复义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