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雨嫩芽，素手如花。
指尖春蕊翻飞，绣得新衣，花烛夜穿与夫君夸。
喜服早已经托给了锦绣坊去做，手中拿的，不过是内里穿的衵服，虽是小物件，也容不得半点随意。
天气正好，一场雨将空气中的尘霾扫的一干二净，深吸一口气都觉得像是吃了灵丹妙药似得提神。
苏孟莞的一针一线皆付之精力，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绣了大半晌也不觉疲惫。直至有丫头来报，才惊觉已经过了大半时日。
是妹妹身边最贴身的丫鬟，明媚皓齿，唤作雪盏的。
雪盏福了福身，讨巧的道，“大小姐安。”随即将手中的食盒交予苏孟莞身边的丫头，“二小姐命我给您送糕点来了，都是您最爱吃的。”
“妹妹有心。”苏孟莞笑了。打从记事的时候起，妹妹就总是将好的东西让与她，对她这样好，外人看了，定会觉得孟绮才是姐姐。
可这样的日子却不会长了，自己马上就要出嫁了，总不能再这么日日相见，聊些知心话。
思及此，苏孟莞有些失落和心酸。
“二小姐现在在做什么？可有空？”
“我来的时候二小姐正看书呢。”雪盏毕恭毕敬的道。
看来孟绮有空的。苏孟莞起身，回到屋里抱了个沉甸甸的大匣子，便同雪盏一起去了。
这匣子她不肯假于人手，即便是最亲近的水瑶也不肯。她要亲手送给孟绮。
里面装的都是昨天晚上收整出来的首饰，都是最近一段时间她听得孟绮赞过一声好看的。
及至孟绮的院子里，却发现这里不同往日，坐在房檐下嗑瓜子的婆子不见了，院子里干活儿的小丫头也不见了，静悄悄的一反往常。
苏孟莞觉得奇怪，问雪盏人都去哪了。
雪盏也说不知，将她引进屋里，“二小姐刚还在院儿里看书呢。可能天气太热回屋了吧，您先坐，我去给您提壶茶来。”
过了些时候，苏孟莞只觉得自己等的时间不短了，雪盏仍旧没来，更是连一个来招呼的人都没有。
水瑶愤愤嘟哝道，“真是怠慢，就这么把您晾在这儿，要我说，就该告诉二小姐，好好惩罚一下这个雪盏。”
水瑶和雪盏两个人不对付已久，苏孟莞是知道的，她却不甚在意，“可能他们碰到什么事情了一时脱不开身吧…不如我们自己去找孟绮？”
水瑶也觉得在这里等着很无聊，暗自揣度着，可别叫她揪住雪盏的小辫子，否则，看她怎么治她。
绕着院子转了大半圈，也是丝毫不见半个人影，苏孟莞越发的觉得不对劲，刚想叫上水瑶回去，断断续续的却传来男子说话的声音，声音竟然有些耳熟…她情不自禁的靠近那声源细听。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妥当，听墙角非是她一个女子应为，只是…这个声音…确实是好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你不知，这些时日我觉得憋屈的很…她哪里比得上你有趣…回去我就同爹说，退了这门亲事...倘若娶了她，何止是我不喜欢，而且实在是对你有失公允…我想要明媒正娶的人，只有你一个而已…”
久久无声，好一会儿才听一个女子叹息口气，“你真是傻了。我只是庶出而已，你即便是退了和她的亲事…我又怎么有资格做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爹一定会为你另觅良缘的…”
这个声音熟的不能再熟了！苏孟莞如遭雷击，这分明是…孟绮！那这个男人是谁？既然不是家丁，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潜进孟绮的院子，若是被他人知晓，岂不是毁了孟绮的清誉？真是可恶！
又听得那男人语气惋惜的说，“你也是清清白白的一个女子，与她哪有高低之别，况且已经跟了我，我怎会同世人一样肤浅，在乎这嫡庶之分？你这么一个妙人，不知教人有多喜爱。”
“我了解你的心意…可我们两个这样已经很对不起她了…你莫要再负她，倘若你退婚，叫她把脸面往哪搁？”
“阿绮…你总是这么体贴别人，真的教我好生怜惜…就算是细微之处也念着她，我知你最爱吃八宝斋的糕点，特意带给你，你却差人给她送去…”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念了，是我对不起她，只是一些糕点而已，又怎能弥补得了我对她的伤害…”
至此，苏孟莞终于忆起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了…
她自以为的最好的归宿…她只记得他相貌堂堂，身世显赫，却不甚熟悉他的声音…
恍然如梦中，却由不得她不信，她没有惊动任何人，脸色煞白，跌跌撞撞的跑出了院子，甚至连一直跟着她的水瑶不见了踪影，都没有发觉。
她伏在池塘边的栏杆上，痛哭出声，手中还紧紧的攥着想要送给孟绮的匣子。
她从没有想过孟绮爱上的会是这样一个男人，那****还问孟绮中意什么样的男子，她会和母亲说，自己出嫁以后也会帮她多加留意，孟绮还笑话她，说她没出嫁就变成了老妈子，啰啰嗦嗦…
可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未来的夫君居然只钟情她的妹妹，信誓旦旦的说想要明媒正娶的只有孟绮一人，却说她是个无趣的人！
她哭得肝肠寸断，伤心欲绝。
脑后突然狠狠地挨了一记，眼前一黑，折身翻过低矮的栏杆，落入了池塘中。
苏孟莞醒来，已是不知多久以后。
她不记得在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可一醒来，脑中就一直盘旋着舒叶笙说过的话，“她哪里比得上你有趣…我想要明媒正娶的人只有你…”
头疼无比，胸膛里也像是闷了一口气，连呼吸都不畅快。
可她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发现自己已经不像先前那样伤心了，本就是父母之命的婚约，好在她对这个靖王世子没有多么深的情谊…若真是要退亲也不是不行，可自己以后该怎么办？他家一退亲，势必会对自己将来的归宿有影响，而且总会伤及两家人的和气，孟绮想嫁过去的话，必定也会多受阻拦吧…
她沉思着，想找一个两全的方法，既能不耽误自己的终身大事，又能让孟绮顺利嫁过去…可嫡庶之分，门当户对，只怕孟绮想要做正室是不可能的…
若不是腹中叽里咕噜的声音，她定然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这么一来，才发觉自己饿了。
她高声唤着水瑶，却无人应答。
过了一会儿，只见小丫鬟卉香打起了帘子，念了句，“小姐请。”
见是孟绮来了，苏孟莞立刻打起精神，亲切地唤着‘妹妹’。心中涩涩的，却没有表现出来。这是她唯一的妹妹啊，她让了自己那么多年，就是这一次自己将世子让给她又何妨？也算是成人之美了。
苏孟绮走到她的床边，淡淡的唤了一声姐。
“孟绮…”她伸出手，握住苏孟绮的，想告诉她自己的决定，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难道要告诉她自己偷听了？
“你都知道了吧？”苏孟绮勾起嘴角，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苏孟莞垂下眼睫，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她不知道孟绮问的是不是那件事。
“听墙角可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行径啊，没想到堂堂的相府大千金居然有这样的癖好。”苏孟绮不无讽刺的说。
是啊，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也难怪孟绮生气。苏孟莞羞愧极了，不住的为自己的无心之举道歉，请求她原谅。
苏孟绮只是绷着面孔不发一言，听了两句后，烦不胜烦的甩开苏孟莞的手，“你也不用和我道歉，反正你和叶笙的婚事也成不了了。”
苏孟莞咽了口唾沫，虽早知如此，可心中不免还是有些难过，“已经…退亲了么…我以为…还需要些时候的…”
“他还没。”苏孟绮冷笑一声，“男人的话你也能当真？”
事已成定局，苏孟莞听到这里，晓得苏孟绮已经有自己的打算了，便不再多操心，挑开话头问道，“我睡了几个时辰？怎么觉得好饿…卉香，去拿点吃的来…”
卉香应声而去。
苏孟绮挨着床沿坐下来，挑眉看着她，“你哪何止昏睡了几个时辰。我的傻姐姐啊，你整整昏了三天啊。这三天里发生了多少事情你晓得么？”
苏孟莞听她这奇怪的语气只觉得好奇，请她给自己讲一讲。
苏孟绮起身，摆出一副架势来回踱步，掰着指头细数，“你的丫头水瑶没有照顾好你，害你昏迷不醒，已经被爹惩戒过，扔到柴房了。”
苏孟莞心头一颤，“水瑶？不关她的事啊！”
苏孟绮瞥了她一眼，继续说，“你昏迷期间，你娘带着你哥哥上山去庙里求平安了，到现在还没有回，爹爹已经派出人找了，至于找不找得到…”
“当然找得到！”中气十足的女声，苏孟绮听了赶忙欢喜的迎上前去，亲切地喊娘。
“姨娘。”苏孟莞没有留意孟绮的称谓，虚弱的问，“可有我娘的消息了？”
“很快就会有，不出意外的话，她们应该是被山贼劫财灭口了。”语毕，秦姨娘森森一笑。
苏孟莞急了，呵斥道，“姨娘你胡说什么，都城一片太平哪里来的山贼！”
“对啊——都城一片太平，哪里来的山贼——”姨娘一字一顿，语气极为诡异，“菀儿，你很聪明的。难道不明白么？”
明白什么？苏孟莞听得她这番话，遍体生寒，不可置信的倒抽一口气，“姨娘你…”
秦姨娘脸上漾开笑意，轻抚着女儿的脸颊，“阿绮，你姐姐不仅相貌才艺比你略胜一筹，脑袋瓜子也比你好使许多啊。”
苏孟绮掩面轻笑，“只可惜天妒红颜，是个短命鬼。”
姨娘也撇嘴笑了起来，随即拍拍苏孟绮的肩膀，苏孟绮便会意出去了，临走前，还冲苏孟莞狡黠一笑，与平日里的俏皮模样别无二致，可苏孟莞只觉得如堕冰窖，哪还有平日里的半分欢快。
“菀儿啊，你莫要怪我，我也是不得已才能这么做。你若还念着我和孟绮平日里对你的好，便放心去吧，我会为你多烧些纸钱的。”一边说，一边打了个眼色给身旁膀大腰圆的两个婆子。
苏孟莞脑袋里空空的，早已经被这如同被妖魔附体的母女两人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现下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两个婆子按得死死的，怎么挣都挣不脱，急出了一身汗，情急之下她喊道，“你今日要是敢动我分毫，爹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苏孟莞，我今日从未来过你这里，即便你死了，也不过是一病不起熬不过去了。而且，你不觉得你爹会更关心你大哥的死么？”
苏孟莞一想到母亲和大哥生死未卜，或已丧命于这个女人手上，顿时气急攻心，哇哇的吐出两口血水。
秦姨娘反胃的干呕了两声，一手掩着口鼻，不耐烦的挥手道，“快些料理了，不要再拖沓。”随后便走出门去。
不出意外的话，要不了多少时日，她便是这相府真正的女主人了。
丞相夫人一死，御史为了继续和丞相府维持姻亲关系，肯定要从家中的女子当中选个人做填房，可放眼望去，哪有这样的人选，若是御史夫人不傻，定然会竭力扶持她坐稳正室的位置，于人于己，两全其美。
这么想着，笑意便跃然脸上，自己委屈了大半辈子，她的阿绮和孟卿终于可以喊她一声娘了。
屋里的两个婆子前后脚出来禀报道，“夫人，已经料理完了。”
秦姨娘点点头，有些不放心的撩开帘子朝里张望一眼，才满意的说，“你们两个，本夫人重重有赏。”
相府近日来丧事不断，先是婚期将近的大小姐一病不起撒手人寰，接着又在城外寻到丞相夫人和大公子曝尸郊外，侍从无一生还。苏丞相心力交瘁，一夜白发。朝中连连告假几日。
只是这怪事忒多，出殡之时，大小姐的抬棺的绳子居然齐齐断掉！棺材如同豆腐渣一般摔在地上就四分五裂开来。
而这棺材，居然是空的！
丞相大人无心追究，只是不允声张，空棺下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