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后,一个暖洋洋的春日,阳光约上江湄和阿慧,一同走进云峰山拜访妙净师父。
潮音寺坐落在云峰山东麓的山脚,面朝大海,原名梅花庵,相传明代滨城一富商为带发修行的妹妹所建,沧海桑田,几经战乱,由于偏安一隅,小小庵堂得以保全,香火延续不断,民初改名潮音寺,为滨城唯一的女性修行者居住的寺庙。
江湄和阿慧紧跟着阳光,踏着蜿蜒幽静的石阶小路,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想到此去乃佛门净地,不觉都默不作声,各人想着心事,美丽的山景似乎也无暇多看。约莫走了半个多小时,绿树掩映中青砖翠瓦翘着的檐角便呈现在眼前。“潮音寺”三个大字刻在一块天然形成的巨石上。山门不大,门槛也已发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佛门中出出进进的俗世人,几人能明白放下的道理,踏平门槛又有何用?
一位穿杏黄僧衣的女尼站在山门口,手里还把玩着手机,阳光喊她智善师兄,智善把她们领进大殿东侧的禅房。慈眉善目的妙净师父坐在八仙桌旁,手中捻着佛珠。“阿弥陀佛,师父好,阳光双手合十弯腰鞠躬。”
“阿弥陀佛!”妙净起身还礼。
阿慧和江湄也随阳光施了礼,同时偷眼打量这位“传说中的师父”:个头不高不矮,微胖,面相平静,皮肤很白,隐约可见几粒老人斑,戴着尼帽,看不出是六十开外还是七十有余。
“师父,我的两位朋友专程来看望您,顺便参加明天的水陆****,同时还有几个问题向您请教。”阳光恭敬地说。
“来了就好。”妙净淡淡说了句。
“阳光,你先陪朋友喝茶休息片刻,走了半天的山路,让智善安排住处,然后再到处走走,我先有事,一会再见。”妙净说完,向众人淡淡一笑,飘然转身向大殿走去。
“真有气度。”阿慧赞道。
“这个地方好熟悉,梦里好像来过,很亲切,有回家的感觉,我上世是不是出家人?”江湄转向阳光和智善。
“那得问师父。”智善答。
“若问前生事,今生受着是。若问后世事,今生做着是。阿弥陀佛!”阿慧拖长了语调打趣江湄。
阳光和智善陪着二人参观了寺院,每到一处功德箱前,江湄和阿慧都往里塞钱,最少的也是五十,由于师父从不搞占卜抽签一类的活动,寺里的收入并不多,智善本来和阳光最要好,见她的朋友如此大方,也更加殷勤。
“这尊菩萨诸位施主一定要拜。”她把一行人领到山门东边的地藏殿中,“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讲的就是地藏王菩萨。他是‘明珠照彻天堂路,金锡震开地狱门’,他不愿众生堕到地狱里,不知疲倦地度化众生,所以我们要学习地藏王菩萨众善奉行,诸恶莫作……”讲到这里,智善已率先拜下去,依次是阳光江湄和阿慧。江湄跪拜的时间最久。
“我佛慈悲,你们这一瞻一礼,都种下成佛的金刚种子,种下成佛的因。”智善说道。众人则陷入沉思中。
一男一女从她们面前经过,两人约有五十多岁,女的很瘦,脸色发黄,一脸病态,她紧紧抓住男人的胳膊,一步一步很吃力地走下台阶。“这女信众经常被附体,很难受,家人带她上医院花了不少钱也没治好,费了很大周折才找到师父,师父看出是冤亲债主找上门来。说好在寺里住一段时间,怎么又要回?”智善对众人说。
“那就是说她有神通了?啊呀,我们老家那有神通的人会查事情问吉凶、治病、看风水,收费很高的,我也好想有神通噢。”阿慧煞有其事。
“一切都是因缘。”智善对阿慧多少有了点看法,心想这样贪财的女人菩萨肯定也得躲着走,阳光怎会交这种朋友。
“师父能治?”江湄问。
“一切都是因缘。”智善信了阿慧的话,反复强调因缘。“治业障病首先要与冤亲债主化解矛盾,心地一定要清静,一心向佛,多做善事,多多布施,多诵经回向,把冤亲债主超度走了,病自然就好了。”
随着一拨一拨的客人走出山门,她们看见妙净师父陪着一位老和尚走出大雄宝殿。见江湄和阿慧脸上挂着疑问,智善说道:“妙应师伯是市佛教协会的副会长,过来请师父参加佛协会议的,他老人家亲自过来以显对师父的尊重。”
阳光一行回到禅房,妙净让智善重新沏了一壶新茶,和蔼地看着她们。江湄目不转睛瞅着墙上挂的一副“和”字,按理说禅房该挂“佛呀禅呀静”一类的字符,可妙净偏偏挂个“和”字,妙净觉察到了江湄的疑问。
“品茶,这是寺里百岁老茶树产的,云峰上的山泉水泡制,喝茶能静心、静神,有助于陶冶情操。”妙净温和地微笑,窗外传来布谷鸟的叫声,阿慧自告奋勇表演茶艺,妙净应允。
表演完毕,妙净脸上现出赞许之色。
“师父,我有个问题,不过特俗,您别见笑,为什么钱总是不够花,总想赚更多的钱?”还是阿慧快人快语,众人听了她的问题都笑了。
“阿弥陀佛!”妙净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姑娘,我虽为出家人,但和你们都一样,要否定金钱的作用是非常困难的,因为都要生存。首先你要明白钱是谁的?钱不是你的,不是我的,也不是她的。你赚到了,它只是现在为你所用,赚不到也不要恼,那只是由别人暂时在保管。如果把钱只用于个人享受,那么它永远不够用,是个无底洞。人在追逐财富的过程中,一定不要丢掉善良真诚和正义,更不能用它们做交易,在有限的生命里把钱用得有意义,人才不会空虚,精神富足了,物欲便不会那么强烈。”
“谢师父教诲。”阿慧起身给妙净鞠了一躬。“师父,我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我总是感到不快乐?”此时的阿慧,一脸严肃。
来之前,江湄攒了好多问题,想问姻缘问事业问孩子,寺里上上下下敬了一圈香火,心里又多了几许感悟,坐在幽静的禅院里,她忽然有一种抛开一切长久住下去的冲动。阿慧的问题,也是她的“为什么”。
妙净慈祥而又洞悉一切的目光在三个姑娘脸上停留了一会,答道:“追求快乐是所有生命的本能,如果方法错了,则会适得其反。自私的人,追求的是自己的快乐和利益,反而造下恶的因,结下恶的果,那她还会不会快乐?我佛慈悲,告诉我们怎样才能求得快乐,那就是给予别人快乐。只有给予别人快乐,才是自己快乐的因。有个词叫‘舍得’,你要想‘得’,就必须先要‘舍’,所以快乐需从‘舍’中修。”
听了妙净的解释,三个人虽都默不作声,心头却恍然大悟。
“师父慈悲,我想在您老座下皈依佛门,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江湄忽然问,阳光一愣,她知道纪凡一和江湄的关系,俗家弟子也需持三皈五戒。
“机缘还不到。”妙净师父淡然一笑,江湄的脸红了。
“什么时髦都要赶!”阿慧轻轻嘟哝。
“姑娘,刚才你一直端详这个‘和’字,可否知其用意?”妙净问江湄。
“师父博古通今,佛问深厚,晚辈才疏学浅,不敢妄言。”
“但说无妨。”
“让你说你就说,扭扭捏捏可不是你的风格。”
“师父虚怀若谷,晚辈可就班门弄斧了。”
“真能酸!”还是阿慧。
“中华民族传统文化源远流长,窃认为‘和’是儒释道三家文化共通的思想理念。儒家的眼中,‘和’是中,‘和’是度,‘和’是宜。‘和’是当,‘和’是一切恰到好处,无过亦无不及;道家的‘和’以为天地万物都包含阴阳两个要素,生是阴阳之和,道是阴阳之变。道家的万物同根思想,提倡亲和自然回归自然,进而从哲学之‘和’演绎出养生之‘和’;佛家的‘和’,注重以‘和’为贵,追求和谐的修行实践,其中佛教内部特别强调‘六和’,即身和同住、口和无诤、意和同悦、戒和同修、见和同解、和利同均。而在佛门茶道方面,‘和’的表现则是‘禅茶一味’,刚才阿慧的茶道表演只是形式,茶道是本土文化,佛教是外来文化,两者相融合后,形成了‘禅茶一味’这僧俗共赏的新文化。一个‘和’字,即是丰富深刻的思想内涵也是一种境界。这是我的理解,不当之处还望师父指教。”
“阿弥陀佛!姑娘见解的甚是透彻,想必也看过不少佛教书籍......”妙净还是温和地笑,对江湄是大加赞赏。
室内的气氛轻快起来,阳光瞅瞅师父的书案,冲江湄递个眼色。
“师父能否赠送墨宝以示教诲?”江湄问。
“师父,我这俩朋友很喜欢书法的,您老人家给点最高指示吧,让我们这些小商小贩也沾沾文化气。”阳光笑着说。
妙净起身走到书案旁,阳光赶紧过去帮着倒墨铺纸找镇尺,众人围拢过来。妙净给江湄提的是左宗棠的诗句“发上等愿,结中等缘,享下等福;择高处立,寻平处住,向宽处行。”给阿慧提的是“惟善以为宝,能仁是我师”十个字,见师父高兴,阳光还想趁机索字,不想禅房门口冒出一个人,刚才下山的一男一女中男人慌慌张张跑回来道:“师父救命,我妹妹又犯了,山门外又开始上蹿下跳胡言乱语.......”
“智善,快,叫上智昆随这位施主把人带观音殿去,阳光你带客人去我的书房,多挑几本流通的经书,晚课后我还想同江姑娘叙谈。”
“师父,我帮您。”
“你照顾好你的朋友!”妙净起身飞快地走出禅房,一点也看不出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
不一会,沉静悠远的钟声回响在寺院的上空,瓦蓝的天际划过几只云雀,江湄的心不禁微微一颤,胸中不觉荡起一种别样的悲悯,是自己太唐突还是与妙净没缘分?阿慧则对妙净师父要举行何种仪式充满好奇,超度仪式并不神秘,但没有得到师父的许可,阳光还是把她紧紧拽住。阳光告诉她们,妙净师父出家前曾是北大的高材生,母亲是清朝扬州八怪之一罗聘的后人,她的画和书法秀雅苍润、格调清疏,很是难得。师父不收门票不搞捐赠,正法以外的活动都不参与,放眼全国各处寺院不说富可敌国也肥的流油,潮音寺却清贫的叫人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