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少陵被我这么说了一通之后,忽然就没声儿了。要不是他还拉着我,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受不了打击所以选择了暂时消失。
不过让我欣慰的是,他一没有逃避,二也不再拉着我兜圈子了。
他改变了路线,带着我笔直地在这些腐烂的尸体当中穿梭,大概半个小时之后,我们总算从那诡异的黑暗之中走了出来。
再一次看到光亮的一刹那,我简直想要跪地痛哭。
真是太煎熬了。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地下的空气潮湿、冷冽、而且混着一种古怪的腥臭味,可是对此刻的我而言,简直就是美国中西部大平原没有半点污染的新鲜空气。
杜少陵站在我的身边,仍旧是一副警惕的样子。他左右环顾,视线如同锥子一样在空气中一寸寸地刺进去,不肯放过半点线索。
我知道他是在找梁蝶的踪迹。事实上,他也的确找到了。
这里的地面有一些湿润,所以,很明晰那就能看到上面新留下来的一串足迹。
小小的脚印细细密密的,有些散乱地往洞穴深处延伸过去,除了梁蝶之外不可能有别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痕迹。那是一条并不起眼的长条形的印记,有一些刚好覆盖掉了梁蝶的脚印。
杜少陵小心地走上前去观察了一下,然后说道:“是蛇运动留下的轨迹。”
“是风希。”
我看着他,给出了准确的答复。
杜少陵皱起眉头,毕竟,他还没有见到过风希。不过,他显然知道风这个姓氏代表着什么:“她和初代灵王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我摇了摇头,老实地将自己知道的情报都说了出来,“她是女娲众那边的人,突然间就冒出来了。”
我之所以说她是突然出现,自然有着自己的原因。风希那么强大,如果一开始就是女娲众手中的一张牌,那么,他们应该早就把风希派出来了。
尤其是之前我还怀着灵胎的时候他们来抓我,让风希动手显然比别人要安全保障得多。按照女娲众对我的重视程度,派出最强大最靠谱最忠诚的教众来对付我,那是肯定的。
所以一开始,女娲众里是那个明显处于领导地位的面具男出手抓我;而现在,则是异军突起的忠诚战士——风希。
我将我的推测给杜少陵说了一遍。他沉默下来,皱着眉头仔细思索着。
我没有打断他,只是默默地观察着他的俊脸。
杜少陵思考的同时,我也在思考。不过我在研究的不是风希的情况,而是这里的结构。
我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了,不仅如此,感官和知觉的水平也已经完全恢复。所以我立刻就捕捉到了,空气之中浓浓的一股鱼腥味。
这里的地质潮湿,我尚且可以解释为附近可能有地下水脉。但是这空气之中的腥味,却不是地下水的味道。
洞穴深处响起了“呜呜”的声音,然后,有暖烘烘的风吹来。
什么鬼?
我站起身,和杜少陵面面相觑,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的惊讶。
鱼腥、暖风,还有……
我侧耳倾听了片刻,慢慢地露出苦笑,抬起手来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少陵,我是不是吸进什么迷幻类的毒物了?”
杜少陵摇了摇头,同样是一脸震惊的样子:“我也听到了。”
“你听到的,和我听到的是同样的声音么?”我苦笑着,也知道蛇祭祀的血脉百毒不侵,我刚才纯粹是受惊过度所以一时脑抽才会怀疑自己中毒。
能不惊讶么?我特么在地底下听到了浪潮的声音啊!这一下,海边赏景的三大老套描写要素真是全都齐全了:海浪拍岸、海风暖醺,空气中还带着若有似无的鱼腥味,标准得像是作文范本。
这样一来,我只能够推测:在这地下的空间里,存在一片海洋。
至少,也是一个大型的淡水湖。
而有风,就说明这附近有出口。
我叹了口气,无奈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先走?”
杜少陵摇了摇头,重新牵起我的手:“你先,我来殿后。这样稍微安全一些。”
我点了点头:的确,将脆弱的后背交给杜少陵,我觉得很放心。
我们就这样开始顺着长长的洞穴开始往里头走。我们脚下的土壤很是松软,踩在上面略微有点整个人都会陷下去的感觉。幸好土质自身并没有沙化,否则海风一吹,什么痕迹都散了,我们根本不可能跟上风希和梁蝶的足迹。
“你说,这个前面有什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海风扑面的关系,我此刻倒是觉得很放松。
杜少陵在山体隐约散发的荧光之中向着我微笑:“有什么,走下去看一看总就知道了。”
“这还用你说。”
我没好气地回头瞪了杜少陵一眼,哼了一声说道。
我们现在这么走在松软的土地里,手牵着手一前一后的样子,就好像是普通的情侣在散步。
我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真是挺搞笑的:和杜少陵认识那么久,我们也没好好约过会或者怎样,反倒是现在在这种恐怖的地方走着,却生出了一种浪漫气息。
我不自觉地放满了脚步,想要将这一刻延长一些。
杜少陵配合着我同样放慢了步子。他自以为动作做得不明显,但是我还是一下子就察觉到了他手上愈加柔软下去的力道和脚下愈发轻柔了的步子。甚至我还能感觉到他深情温暖的视线,那视线像是一只小虫子一样在我的脖子上咬了一口,扩散出去一层酥麻。
这时,杜少陵的声音从背后轻轻地传来:“小之,辛苦你了。”
我一愣,只觉得心里有点涩涩的:“辛苦什么?”
“你知道的……”杜少陵叹了一口气,没有把话说完。我不知道他是不想要说具体,还是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说。
因为我从认识他到现在,好像除了辛苦之外还真的就没有其他的词能够形容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两人一时之间就毫无征兆地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就连四周的温馨氛围都变得有些难以忍受了起来。
我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可是没能走开多远,就被杜少陵一下子抱住了:他从后方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来,不由分说地就将我给圈进了怀中。
我被他突然爆发的情绪给吓了一跳:“少陵,怎么了?”
“没什么。”杜少陵的声音有些闷闷的,砸在我的耳朵里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重压,“没什么。就是……想要抱你一会儿。”
“少陵……”
“不要说话。”杜少陵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我的背上。我的身体情不自禁往前倾斜了一点,才好承受住他的分量。我忽然发现,自己之前似乎一直都没有好好地考虑过,杜少陵身在这一切之中是什么感觉。我用理智的神态去分析他的处境然后义正言辞地点拨警醒,可是我没有想过,他旋涡的中央可能有多累。
直到现在。
我感受着这个男人靠在背上,感觉心脏一点一点,从最中央的位置在碎裂。
“少陵——”
“我很好,你不要担心。”杜少陵的声音依旧温柔,可是我听着就知道,他一点都不好。
他说,昝小之、辛苦你了。
我听得瑟瑟发抖,再一次近乎张皇地说:“我一点都不辛苦。”
没办法。谁叫他这话听着,那么像是要和我分手的前兆呢?
那样可不行。因为之前娜娜的那些事情,我们才刚刚重新在一起!我一向都很不屑所谓的是否相爱和能不能在一起是两回事的说法:我觉得,既然相爱,那就总有办法为对方牺牲。一点一点,将自己的棱角磨平、将自己的自尊丢弃,这样,总能够在一起。
在恋爱这方面,我的经验真的几乎为零,所以没有足够的背景资料让我用理智来分析自己该怎么做,而只能顺从我热烈得几乎连自身都要融化吞没的情感,不顾一切地去陪伴杜少陵。
结果,他反倒是觉得我在委屈自己了?
这一刻,我才真的是觉得委屈:这什么跟什么啊,简直是有苦说不出嘛!
杜少陵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昝小之,你知道么?我就是想让你开开心心的,别的,真的什么都不想管。我现在,真是恨死了我不负责任的父亲。”
他的父亲,就是那个死活不肯继承灵王的位置,甚至宁可翘家最后被逐出蛇灵一族的家伙。
是不负责任。但是,我却挺佩服他的:这家伙的意志到底多坚定,才能从蛇灵一族从小到大的洗脑教育当中幸存下来?
“少陵,没关系的。”我转过头去,嘴唇却意外地掠过了他的双唇。
短暂的触碰传来一阵酥麻。我们两个都愣住了,傻傻地站在原地彼此对望。
然后我先一步错开视线,低下头去迅速说道:“女娲娘娘答应了,等这些事情都结束之后,她就放你自由。你可以退位下来以后,也不会死。”
所以,什么生是蛇灵一族的王、死是蛇灵一族的鬼这种笑话,就不用再去介怀了。
杜少陵楞了一下。我感觉到他的身体从僵硬无力到慢慢重新充满狂喜的力量,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我转过身去,对着他扬起眉毛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和女娲娘娘谈了个条件,不然,你以为我那么傻,继承这劳什子大祭司的职位?”
杜少陵看着我,眼底浮现惊喜的光。他摇了摇头,然后失笑:“昝小之,我真是永远都搞不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