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水性至寒,饲于蛊虫,非北邙冰蚕不能共存。”
想起了当年初见时夫人对自己说过的话,苏幕遮眼眉微转,徒然生疑。苏沐飏,不对……现在应该称肖衍之了!他的冰丝白玉斗篷从何得来?十年之间的了无音讯,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心脏突然狠狠的痛了一下。一向自恃炳若观火,但对于他,苏沐飏,自己的……亲哥哥……幕遮终究是看不懂了。昔年他一意孤行的一走了之,至今仍是自己夜里逃脱不了的梦魇。纵使自己曾在心里一遍遍恨毒了他。但与满身是血的他再次相逢,却感受到了久违的心悸!
“为什么!既然已经离开!为什么又要回来!”
不同于道上传言的那个杀伐狠决的红妆修罗苏二少,这一次,幕遮迟疑了。呆坐在断崖边缘,他想不通,那个曾经纵使伤痕累累也会拼命护得自己周全的亲哥哥,为何会如此决绝的选择与自己刀剑相向!
喃喃自语,陷于回忆的幕遮突然闻到了一阵似有若无的异香。
“不好!”
神情一变,幕遮下意识朝洞口望去,却见凭空而起的一层又一层厚重黑雾已经将它堵得严严实实,这方危机四伏的崖顶瞬间变成了囚禁他们的天然牢笼!
“怎么会这样……”
来不及做过多的思考,幕遮强装淡定,贴身靠近正在处理尸骨的衍之和临渊,给了一声低到不能再低的警示“她来了!小心!”
疑惑不解,临渊皱眉望向他,却察觉到苏幕遮那双素来张扬妖魅的丹凤眼中竟生出几分无能为力的感觉。动了几下嘴角,他没有再做声,而是转过身看向深邃诡异的咒怨川,弯曲膝盖跪了下去。
“苏幕遮,恭迎娘娘。”
卑微低贱的话语从张狂孤傲的苏幕遮口中一字一顿说出听起来,声音不大,却听得临渊几人如雷贯耳!娘娘?普天之下,能进到忘川,让苏幕遮低眉颔首的人,难不成会是越光**仪天下的皇后苏瑶?!
诡异的香气越来越浓烈,原本四处缭绕的往生魄莫名隐去,一位灿若桃李的妇人出现在他们眼前。高耸的凤冠,极地的霞帔,周身散发出瘆人的气场与咒怨川千百年来的阴气相得益彰。睥睨的将面前几人过了一眼,苏瑶莲步轻移,漫不经心的走到单膝跪地的幕遮面前,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起来吧。”
“谢娘娘”
没有对幕遮多加理会,她转过身望向崖底,好像在欣赏汹涌奔腾的咒怨川水。一时间没有了人言语,倒是一片风平浪静之景。不动声色的将羡妤往后拉了一把,临渊拦在了他们的前面,坦荡的招呼了一声“娘娘?”
“嗯。”
淡淡的一声答复让临渊猜不透是什么意思,揣度着想要再次开口,苏皇后却突然转身,言笑晏晏的样子,说出的话却句句置人于死地“无召而入,藐视天威,苏幕遮,这人可是来造反?!”
此言一出,苏幕遮脸色瞬变。苏瑶素来喜怒无常,饶是自己自幼受教于她也猜不出她此话意指何方。揣度着开口,苏幕遮只能将自己做挡箭牌推了出去“娘娘息怒!这一行人是幕遮的朋友,贸然闯入还望娘娘赎罪!”
“哦?是吗?”
将柳眉旁散落的碎发搭到耳后,苏瑶轻笑出声“还以为戏棠台声名狼藉,会被那些正派人士所不齿,却抵不过幕遮好手段,客人都请到我玄黄山来了!”
明显话里有话。苏瑶这番语带嘲讽的话让幕遮不敢贸然作答。扫了一眼茫然不知的几人,苏幕遮心意翻转了数遍,到底还是选择了继续为他们开脱“回禀娘娘,此行人为南洲折梨门的门主,素日与我戏棠台相交甚好!幕遮此举,也不过是想要他们开开眼而已!”
“开眼?”
一步步逼近苏幕遮,苏瑶玩味的将这二字重复了一边,在唇边勾起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不错!这主意倒合本宫心意,想开眼你们就仔细看着吧!”
“夫人海涵。”
恭敬的应声,幕遮依旧是那副媚笑惑人的模样候在苏鬼夫人身旁。两人这番指意不明的话语让临渊和子闲有些懵懂,却都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个皇后身上似乎压抑着的一股强大的力量。被临渊挡在身后,羡妤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苏瑶,噤若寒蝉,不知她会弄出什么花样。
俯身看向咒怨川,苏瑶信手一抬,原本平静的忘川底瞬间竟卷起了狂风。层层叠叠的黑雾被狂啸的浪涌冲击,成喷涌之势兜头向岸上袭来。临渊几人惊觉不妙,却看到苏瑶不慌不忙的取下发髻上的步摇轻巧一划,来势凶猛的往生魄应势破开,携卷的一团不明物体从中掉落了出来。
心满意足的一声笑,挥手遣散了浓密的黑雾,苏瑶转过头看向惊愕的几人,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都来看看吧。”
听着她招呼,羡妤莽莽撞撞的抬眼一看,当场腿一软被临渊赶忙扶住。被卷上来的不是什么其他东西,而是半截被水泡得发白发肿的断臂,五只手指非常扭曲的张开着,给人一种仍在激烈挣扎着的错觉。
“这是今年忘川的祭祀之女,她的身躯已被本宫提炼成了供奉长明灯的油膏。至于这半截断臂……这贱婢差点打翻了我的莲台,不诚之物入不了佛祖法眼,正好留下来告诫后人!”
活人炼油!身为一国之母的皇后竟会有如此癖好。羡妤瞬间呆住,眼泪如同短线的珠子般唰唰而下。泪雨涟涟的模样惹得临渊分外心疼,却让苏瑶的眉眼里闪过一道狠毒的目光。
“这是哪来的女娃,嫌本宫忘川水还不够多吗!”
细细端详着羡妤,苏瑶突然发出了一声冷笑“呵!没想到啊,那女人之后,这世间竟还有如此出尘绝艳的样貌!早知如此,本宫今年就不急着动手了。”
“够了!”
突然的一声呵斥,一路沉默的肖衍之突然单手执锏,谪仙临世一般,将冰冷的白玉骨锏架上了苏瑶脖子。
“怎么会是你!”
在看清楚肖衍之的模样之后,苏瑶突然收起了一直挂在脸上的盈盈笑意,阴戾的眼神宛如浸染了蛇毒,恨毒了的目光看得旁人胆战心寒。
“别太过分!”
单手把持着锏柄,肖衍之寒如冰霜的面庞却透出灼如烈焰的杀气。这般过激的反应让临渊几人猝不及防,而唯一知情的苏幕遮想要帮腔,话未出口就被苏瑶呵斥了回去“认清你的立场!”
“是。”幕遮识相的闭了嘴。肖衍之会来忘川,逃不脱与苏城沦亡一事有关。作为心怀大义的苏城城主,自己这个弟弟此时不论说什么话都是无足轻重吧。微眯着眼看向面色凌然的肖衍之,苏幕遮浅浅吸了口气,撇过头去只当自己一事无知。
“这么多年了,你到底要将人折磨到几时才会放手!”
“呵!至死方休!”
“那个……娘娘……”
突然响起一个细如蚊呐的声音,就连临渊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羡妤突然上前,把住白玉骨锏,一把将它推回了衍之的手中。几番推搡过后拦在肖衍之面前和苏瑶直视。
“奇了怪了!圣上虽不临朝,可本宫依旧还是这越光的皇后,何时轮到你们放肆了!”瞥了羡妤一眼,苏瑶的笑容格外阴冷。
“娘娘息怒。”
不卑不亢的开口,羡妤并未被苏瑶凌厉的话语惊到。扬起下巴,她的眼眸如水般镇静“娘娘生杀予夺只管自便,却不能伤了这里的人一分一毫!”
“放肆!越光之大!就没有本宫不可杀之人!”
“越光没有!但清欢……可就未必!”
“清欢太子姜子闲携使臣李临渊、莫羡妤、肖衍之拜见越光皇后!”
突然的朗声高宣,羡妤一把将子闲拉扯向前。一个踉跄,还没反应过来姜子闲便已行至众人之首。正对上苏瑶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姜子闲倒吸有一口凉气,连忙赔笑解释道“那什么,小爷……啊呸,本太子在此拜见娘娘!”
“你是清欢太子?”
目露轻鄙的将姜子闲上下打量了一番,越光皇后竟然嗤笑出了声“可惜没能早知道清欢沦落到这般地步了,要不然当年被灭的就不只是北邙了!”
羡妤眉心一皱,这视他国如无物的话却没能激起姜子闲半点愤慨。漫不经心的一挥手,他嘻嘻哈哈笑道“那本太子就先行谢过娘娘的恩泽了”
苏瑶瞬间恍惚,不知为何,子闲这般玩世不恭的模样却让她想起了十来年前那个少年。朦胧的面容浮现在苏瑶的脑海,再次开口,她言语中的戾气突然消失殆尽“本宫乏了,先行回宫。接待清欢使者一事会有顾府之人代为打理。”
一个转身,苏瑶的身影便向后隐去。对着茫茫黑雾,苏幕遮再一次跪下“恭送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