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工作的日子,痛苦而漫长。却是最好的老师,又是最生动的课堂。
五角场有个做医药的公司要门马过去面试,职位是营销策划,给出的工资居然比外资银行还高。这公司规模不大,7、8个人,在一家商住楼里办公。总经理亲自面试,名片上还写着医学博士。聊了十几分钟,总经理说咱们还是事实说话,你回去以患者的身份写两篇软文吧,然后发给我看看。咱们产品的介绍都在这里,你可以参考。门马回来琢磨了半天,不懂啥叫“以患者的身份写两篇软文”。后来才恍然大悟。当时杂志上这样的报道铺天盖地:“自从喝了***口服液,我身体倍儿棒,吃饭倍儿香,连三十年的老腰病都好了……”这就是总经理要的文章。门马在那里乐了半天,最后还是写了两篇发了过去。谁叫人家开的工资高呢?吃饭问题没解决,礼义廉耻都得往后放放。结果呢?人家当然没有给门马任何消息。至于门马的软文,倒很有可能改头换面发到了某本杂志上。知道那年头铺天盖地的保健品软文广告是怎么来的了吧?都是无知门马们被高薪诱惑着免费写出来的!请从中学生命题作文的角度,当笑话看看吧。另外,记得不要上当哦。这是最哭笑不得的一次找工作。
门马还在李励那里工作的时候,就有亲戚给他出主意,还是要学一门手艺,才好在上海立足。于是,在这时候给他介绍了一位小有名气的律师当师傅。师傅第一天就带门马去小陆家嘴某标志性大厦51层的某著名投行办事。在执行董事办公室宽大的无敌落地江景窗前,师傅从包里取出二十摞红色的毛爷爷:“事儿办成了,钱拿回来了”。总裁看了门马一眼,这可是个生面孔。师傅淡淡的说:“没关系,我徒弟。”总裁用食指和大拇指拈了两摞丢给师傅:“小意思。”师傅眼睛都没眨一下,把钱推还过去:“这是你的钱。”言下之意,我只赚你公司的钱。整个会面只二十分钟,门马出门的时候都快不会走路了。二十万他爸妈为他攒了十多年,可以当首付买一套上海还算过得去的房子。这剂量也上得太猛了,初入社会的门马怎么敢接?门马还明白了,流行一时的香港黑帮电影,绝对是来源于生活的。这是最震撼的一次找工作。
门马还去保险公司应聘过,应聘的岗位是储备干部。第一天上班的时候才发现其实就是做保险代理人,俗称卖保险的。而且他的老师似乎之前是个普通的下岗工人,见识和头脑都挺一般,对门马倒是很热情很照顾,还很喜欢拉着门马对别人讲:看,我的徒弟。小菜鸟觉得自己又被当做了摆设,恨自己真心什么都不懂。可有什么办法?只能把路先走起来,摸索自己的出路。第一个周末,经理请几个骨干到他的新家吃饭,门马也被他的老师带上了。房子不大,七八个人就把客厅挤满了。彼此都是老熟人,所以气氛比较随意。经理的老婆头发是紫色和蓝色的,手里夹着香烟一根接一根的抽,一点没有四十岁年纪该有的那种稳重。门马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心里打定主意下周就走,所以也不怎么多吃菜,静静的当观众,看他们聊天,看他们碰杯,看他们唱歌,看他们拥在一起。经理的老婆哭了,对着几个老兄弟讲:“阿健(经理的小名)能有今天,全靠你们啊。当初怎么想得到今天还能买套房子……”大家纷纷劝,唏嘘不已。经理坐得笔直,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窗外。门马也被打动了。一个曾经被社会遗弃、自暴自弃的底层小人物,终于在时代的变革里找到了转机,奋力拼搏改变了命运。门马打心眼里觉得他们可爱可敬,虽然自己注定要离开。这是最感动的一次找工作。
现实是残酷的,只有奋力挣扎的人才能生存。每个人都不例外。
某一天,有个同样刚毕业的租客找门马打商量,他们公司突然关门了,工资还欠了两个月的,他的一个同事兼老乡没地方住了,想暂时过来和他一起住,找到工作就搬出去,或者就在这里再租一间。门马是和所有租客约法三章的,其中有一条就是每个房间只能住一个人。门马明白,这个租客就是想找老乡来分担一下成本。可是,面对天涯沦落人乞求的眼神,门马实在不知道怎么拒绝他。门马犹豫了半天,让他去和其他三个租客打声招呼,如果大家没意见,门马就暂时保留意见。这种时候谁会那么冷血呢?小菜鸟在魔都打拼的苦和累,感同身受啊。我们都懂你的,兄弟。
然而,有些时候我们就是那么弱小。两个多月以后,这个租客踩着嘎吱作响的楼梯找到了门马,说他没有钱买明天的白馒头了,他和他的同乡只能离开上海了,请门马高抬贵手把没到期的那部分租金还给他,好让他们买一张绿皮火车车票回家乡。
那天晚上,不知谁弄了一打啤酒,然后递给了每个人一罐。普通三得利本应该比普通燕京要稍微淡一点,今天在门马嘴里也涩得厉害。几个人就在客厅的坐着或者站着,大开门窗由着风就那么吹。因为,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要离开的人先憋不住,用很平静的口吻打开了话匣子:“谢兄弟们的照顾,兄弟们不会和我俩一样的……不要被我们坏了心情。”有人打断:“我们是在上海读书的,你从外地来的,比我们难多了……”要离开的人眼睛闪烁不定了,开始倾诉这几个月在上海遇到的事情,吃的苦,受的罪,犯过的错,挨过的骗。他父母是不同意他来上海的,他捏着做家教打零工省吃俭用攒下的几千块钱就自己来了。如今最后一毛钱也花完了,新工作还是没有着落。说着说着,声音就抖起来了。说着说着,就开始抹眼泪了。他老乡大哭着抱住他,大喊:“我们不能失去信心!男人不能没有信心!我们会回来的!”他也嚎啕大哭起来,声嘶力竭的喊:“对!我们一定行的,我们是最强的,我们一定会回来的!”这才是他们想要维护的尊严和内心真正的呐喊啊……
门马有点忍不住了,说:“我再去弄点酒来吧。”下了楼,他捏了捏发酸的鼻子,仰天长叹。亲身经历了才明白:自由不像书本上说的只是一种权利,自由更是一种能力。自由和现实一样残酷。有些自由是大多数人永远也负担不起的。
等到门马拎着酒回来,客厅里已经空无一人,屋子里安静的只有风声。那两位小兄弟门马从此再无缘看到了。门马只有默默祝福他们,而他们也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那么,拥抱现实,努力强大吧!
当门马终于在兴起中的房地产行业找到一份工作的时候,他抢着干活,论功劳时却绝口不提自己。以至于上海分公司总经理戴伟德在5个月后专门找到他:“听一些人说到你,都在说你好,弄得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做事那么投入?”
在比你强大的多的人面前,坦诚往往是最好的策略。门马说:“既是为了公司,也是为了我自己。刚毕业我什么都不懂。不做事情,怎么会懂事情呢?”
戴伟德笑了,说:“你想不想去做销售?更锻炼人。干好了收入会很高。你有这方面的潜质。”
门马现在所在的公司叫恒启,是专门为房地产开发商做前期咨询和销售代理的,业内一般简称为代理公司。所谓前期咨询,就是帮开发商出主意,针对某块地或者某个区域做深入的调查研究。该不该拿地,拿哪块地,怎么拿,拿了地造什么样的产品,怎么做包装宣传。所谓销售代理,就是替开发商卖房子。什么时候推盘,推多少盘,怎么蓄客,销售说辞是怎样的,怎么开盘等等。买房人在售楼处遇到的售楼员,往往就是代理公司的人员。门马还搞不清房地产开发里面的种种环节,只看到了两个关键词“咨询”和“销售”,于是自然而然的应聘了“咨询”方面的岗位。“咨询”是告诉人家该怎么做,一听就高端大气上档次,这才是“士”干的活。“销售”一听就是低声下气看人白眼盯人钱包的角色,闻着都是“商”的俗味儿。
如今总经理明确告诉他“销售”更有前景,门马心里头还是不大相信,最后还是婉言推辞了。脑子里根深蒂固的观念,是不容易被打破的。李励办公室墙上美国总统笑容可掬的合影,对门马的教育作用远没有到位。至于几年以后他打破脑袋想去做销售,那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