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的感觉,是很微妙的。对不对脾性,是不是朋友,有时就在一个彼此心领神会的玩笑话里。从此以后,每个周六晚上YMA都凑在一起聚会,还策划了不少主题活动。门马印象最深的,当然要数“夺走门马第一次”系列活动。第一次喝洋酒,第一次泡重金属吧,第一次去上体馆看演唱会,第一次5地转场通宵狂欢……没法都列出来了。总之,除了情色欢场之外,文的武的神的妖的都可以试一试。门马算是看出来了,有些东西这帮老小子也没试过,心里痒痒但一个人不好意思去。这不,拿门马当幌子,扎堆过去猎奇取乐子呢。他们还曾策划去男同性恋酒吧看一看,但三个人在门口转了一圈,商量说:“人家也是真爱,咱们三个勾肩搭背进去也太乱了,太破坏气氛了吧。”于是一溜烟跑了。
门马心里有点不安:“我们这么玩,是不是种堕落啊?”
阿夸:“怎么个堕落法呢?你家里人从来不准你这样过日子,对吧?放心,我爹妈也都是良民。”
门马:“怎么说呢?就是觉得……是不是有点……太放纵了?”
燕十九:“我明白你的意思。那我先给你讲讲我的事。我没有你们两个那样的文凭。我的学校说不出口。语文老师太喜欢我了,数学老师就当我是个残废。所以,我上不了好学校。”
“听起来像钱钟书。”门马说。
燕十九摆摆手:“先听我说。老子我当然知道自己的能力。徐志摩又怎样?雄性荷尔蒙分泌不足,还经常犯个小矫情!所以,小爷就来闯上海了。一开始怎样?没人给我工作。根本不给你机会试!说你没工作经验。我靠,没人给我工作,我找谁要工作经验去!简直是无路可走啊。最落魄的时候怎样?我睡桥洞。真的,不是小说不是故事。我,睡过桥洞!”
阿夸眼圈有点发红,他最喜欢用无厘头的打岔来掩饰内心的触动:“问个技术问题,为什么革命小将言必称钻桥洞?火车站不可以钻吗?”
燕十九:“一听就是上等人家里的小崽子,不知人间疾苦。你去火车站试试,就知道上海的治安是怎么搞的了。”
阿夸努嘴点头。
燕十九又止不住的抖脚了:“一把辛酸泪,满纸荒唐言啊。我熬过来了,我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挣的。我让自己活得好一点,怎么了?我有不少女朋友,怎么了?我是吃饭没给钱了还是骗小姑娘说我会娶她了?有些人对我指指点点。去他的!老子我落魄的时候,老子我在桥洞里熬的时候,人都哪里去了?他们有什么资格来说我?装什么球蛋高尚。这群躲在后面放冷箭的怂货!这是我应得的!”
燕十九的话触到了每个人的G点。三个人都开始激动起来了,满腔的话都涌到了嘴边。燕子还在抖他的脚,门马在捏他的手。阿夸先是在慢慢的点头,咬他的厚嘴唇,然后缓缓的开口了:“燕子,其实你并不孤单……”
这好像是某句耳熟能详的台词吧?燕十九和门马都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阿夸跟着干笑了一声,闭了下眼睛,然后回复到严肃的表情:
“我差点去澳洲剪羊毛了。刚毕业的时候,分配的工作,怎么说呢?在徐汇下面一家事业单位里喝茶翻报纸。很安稳,就是觉得很无聊。这个,怎么说呢?总之,折腾了一轮,后来就呆在家里了。家里也急,自己也急。但找不到办法。后来听人说,澳大利亚招人去剪羊毛,你们都看过电视吧?用那种电动剃刀,刷刷刷把羊给剃光了。你们别笑,我也就在电视上看过,然后有人给我比划了一下。体力活。身体壮也有这个好处,文凭没用的时候可以去当苦力,对吧?嘿嘿。”
没人跟着笑了。阿夸继续慢慢往下讲:“签证都办好了,真的。我就要成为一个在澳洲剪羊毛的工人了,没准已经晒得跟澳洲土著一样了。这时候,房地产开始放开了,港台公司进来了,开始在社会上招人了。于是我进了这一行。现在,房地产火了,我们拼出来了。我们不欠谁的,谁也不要欠我们。就是这个意思吧。喝酒!”
闷骚讲话比明骚就是要闷一点啊,闷得大家心里直发颤,好像有很大的棒槌在擂心里的那面鼓。这一杯啤酒,大家没二话都闷了。就算是一瓶,闷了也情愿啊。
门马说:“其实……”燕子马上接口:“你们并不孤单。”三个人狂笑,照例把旁边桌的人吓了一跳。
门马:“我们能聚在一起,看来真不是偶然的。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偶然的。我是为了某个原因,走上这条路的。而我从小所受的教育,本来是要把我推向另一条路的,一条又安稳又体面的路。我的有些同学可能还觉得苦,那他们是没尝过外面市场竞争的惨。现在看来,我脑子中毒还是太深了。你们说的对。我们谁也不欠,我们就是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我们辛苦,我们被误解,但我们开心,我们光明磊落,我们爷们啊!”
再干一杯吧,兄弟。一切尽在不言中!
阿夸的鼻子总是比较灵,连干几杯酒,不但没糊涂,反而更灵了:“你刚才说的某个原因,究竟是什么原因?别告诉我是因为女人。别告诉我你和燕儿是一路的,用下半身思考的主。”
门马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那个说“等你看透了人世间风景”的人,在哪里?门马一时不能呼吸,用尽浑身力气做出一个夸张鬼脸,手舞足蹈的好像要讲一个精彩的故事:“我爸当时特别不理解我。我就和我爸说,我觉得上天对我已经够好了,难道我还不去奋力一搏吗?难道我要把希望寄托在我的下一代身上吗?这个时代注定是剧烈变化的,不变化才是最大的风险。然后,我爸就再也不说什么了。他从此就支持我了!”
阿夸脸上又是他那种欢快而诡异的笑:“燕儿!你觉得他说实话了吗?”
燕十九叫起来了:“什么燕儿燕儿的,阿胯你不要再学我们北方人说话!你一个上海人,老实说我看了就生气。你还说北方话,老子我更加火大。老子吃了那么多苦,在上海凭本事留下来。卖精(精力)卖命的,容易吗?上海本地土著有什么资格看不上我们?他们也就是爷爷辈从乡下来上海的。我们和他爷爷的干了一样的事情,我们还买房子买地供他们吃喝玩乐找女人,这帮孙子还叫唤个蛋球!”
阿胯:“行了,行了。我家是太公这辈来上海的,你和我太公一个辈份。我以后管您叫十九太,行不行?您老消消气。”
……
那段日子快乐得似乎不需要思考。周一到周六,门马奋力工作,在老板和客户赞许的目光里暗暗自豪。周六晚上,YMA四处狂欢,指点江山,碰撞出的智慧和花火,既能笑得人满地打滚,又会激起心中万丈波澜。散场总是夜深,门马举着一捧白百合去敲灯笼的家门。睡眼惺忪满脸愠怒的灯笼藏不住惊喜,眼弯里都是笑……
人世间的风景,让人眼花缭乱,神魂颠倒。谁能否认,每一具正常的肉体都渴望享受这样的快乐。象牙塔外的世界是这样的真实,推起这个城市这个时代的运转。这力量让人无法抗拒,也不愿抗拒。“那个在天涯海角的人,你会觉得我是在堕落吗?”
“这是我应得的!”门马对自己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