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门马又跟着戴伟德出去见客户。回来的路上,戴总心情很好,和门马拉起了家常。门马把在圈子里听来的行业八卦拿出来讲,也提到了奔流。老戴笑呵呵的听着,然后对门马讲:“这种公司,我们应该好好为他服务,因为他们需要花钱,我们就要为他们创造条件花钱。只一点要注意,费用要及时收回来,不能拖!”
门马嘴上说:“是啊。”脸上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老戴在后视镜里看到了,对门马讲:“在商言商。你要想学会做一个商人,首先就要明白,对事不对人。不能因为对某个人某个公司的好恶,影响你对事情的判断。这是基本的素养。奔流这个公司,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但一个商人首先要想的,是这里面有没有赚钱的机会。”
门马说:“是的!”这次语气铿锵有力。他明白老戴在指点他。
门马最近在为一些为人处世的事情烦恼。从小他就被教育,世界上有好人,有坏人。刘备是好人,那么和他作对的曹操就是坏人。孙权呢?搞不太明白。他和刘备结盟了,他就是好人。后来他和刘备打仗,那他还是好人吗?《三国演义》里讲,害死关羽的是吕蒙,帐没算到孙权头上。那他应该还算好人吧。
所以,年轻的门马们看一个事情,总是习惯先看这个事情是谁干的。如果是“好人”或者“自己人”干的,那么这多半就是好事,要支持的。反之,那么多半就是坏事。这样说起来,女排的郎平带领中国队3连冠,郎平就是好人,做的是好事。郎平去美国队当教练,和中国队做对手,那么她就变成了坏人,她为美国队做的一切努力就都是在干坏事。
当门马进入到商业社会里,他就混乱了。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他分不清楚。自然,有些事情是好是坏,他也分不清楚了。进了公司,他对自己说:“公司里的同事是自己人。我要尽量帮到自己人。”可是,他慢慢发现有些同事并不把他当自己人,甚至把他当对手,总找机会刁难他。他把竞争公司的职员当敌人,总和人家针锋相对。可是,慢慢发现有些“敌人”做人做事还真不错,可以交朋友。
老戴今天给他讲的“对事不对人”,让他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可不是么?商业社会里就该从利益出发,“对事不对人”。人是善的还是恶的,又有什么关系?
于是,门马问戴总:“在公司里,也该对事不对人吗?”
戴总:“是啊。大家都应该按照公司规章来做事情。不能因为你和谁关系好,就偏袒谁。”
门马心里不是很相信,拉关系怎么会没有用呢?我和戴总你拉近关系,会对我没好处?
戴总:“门马啊,我们公司在不断壮大。上海分公司今年要扩充到80个人了。这么大的规模,靠人去管理是不够的了,还需要依靠制度去管理。所以啊,今年我们要大力倡导对事不对人,按照公司规章做事。”
门马好歹在学校里学过些科学管理的课程,忍不住叫好:“是啊,是得这样!这是大进步啊。”
戴总在后视镜里凝视了门马一眼,然后说:“门马啊,你要注意啊。有人会有意无意的把各种事情都推给你做。事情多了,你难免就会犯错。按照制度来,你就要受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整个晚上门马都在想老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既然“对事不对人”才是商业社会的规则,那么他肯定会威胁到有些同事的利益,那么就算门马对他们再好,他们还是会把他当对手。他们又不能公开为难门马,于是看准了门马的勤奋和能力,打着“能者多劳”的旗号把事情都推给他做。到时候,总能挑出这样那样的毛病来。门马会发现,自己累的半死,反而给自己惹了一堆麻烦……门马汗都出来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掉在了这样的陷阱里。要不是戴总提醒他,人家把他卖了他还在帮人家数钱呢。
变化才刚刚开始。大时代的变革,裹挟着具体行业的变迁,像一层叠着一层的巨浪扑面而来。随着房地产市场的大发展,行业格局发生着剧烈的变化。奔流内部出了大硕鼠,没有如它所声称的那样做到行业顶尖,而是被人低价兼并了。但行业前十名排行榜依然很快就面目全非了。一些公司后来者居上,或靠产品创新或靠模式突破或靠金融手腕,把房地产江湖搅得风生水起。门马所在的泰策也应时而变。大老板文森在公司管理会议上大声疾呼:“这个时代,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
公司的构架做了彻底变革,因为公司要发展新业务,因为公司要拓展新城市。昨天还在强调和同行们打成一片,用人情来打动客户。今天又强流程化客户管理,用服务体系来赢得客户。这是所谓“机构化改革”的一部分。说白了,就是要把个人的客户变成公司的客户。于是,上个年度的业务标兵刚刚在上个月的公司全体大会上接过年终大奖,这会儿已经成为了观念落后的被批判典型。
公司的企业文化也在变。没人再提什么“同志加兄弟”,因为文老板再三强调了,“不准做雷锋”,该谁的事情就谁去做。这也是“机构化改革”的一部分。泰策要从一个小型企业向大中型企业发起冲锋了。
不难想象,这些变化对公司产生的巨大冲击。一些公司骨干乃至元老满腹牢骚的离开了公司,留下了一堆怀疑、愤怒和埋怨。然而公司业务反倒蒸蒸日上了。门马默默的看着,时不时把大学的旧书拿出来翻一翻。象牙塔里的理论,这时候倒真的能帮他去理解一些事情的本质。他更加懂得了,思想观念才是构成一个人类群体的基础。没有思想观念的改变,什么制度什么文化都是空中楼阁。要在这个大变革时代“活”下来,恐怕要从哲学的高度来看问题了。
大学里的旧书让他又想起了她。门马现在只是从悠冉偶尔更新的个人主页上知道她的一些近况。悠冉正在澳大利亚攻读金融学。那个阳光明媚蓝天白云的南半球国度里,有一只比之前略微丰满的猫妖精在啃书皮,时而又在广袤的大地上招袋鼠逗考拉。真是有趣的画面。
门马还知道悠冉依然在关注着他。他的QQ上,有一个叫“果果儿”的id,是大四第一学期加为好友的,如今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天。从大四第二学期开始,已经到上海的门马就很少有时间上网聊天了。大学时代的QQ好友,就算是同寝室的哥们,现在都已经不在网上聊天了。只有这个“果果儿”,还时不时的来问候他一下。除了悠冉,谁还会这么干?
这个世界已经学会用欲望和恐惧熟练的放牧人们,驱赶你按照它的法则去生活。很多人早已经被征服了,门马也在被一步步征服中。而悠冉暂时还没有,既因为她还在坚持寻找自己的活法,也因为她还没有被裹挟进滚滚俗世中来。
门马并不知道这个世界在用新方法改造着自己,他以为他只是在适应现实世界,暂时把自己的梦想放一边而已。每次果果儿在网上和他打招呼,门马还是很感动:这个倔强到有点古怪的猫妖精,让我说你点什么好呢?
门马开始和果果儿讲一些事情。有些YMA聚会上他都不说的事情,却可以讲给她听。他在继续做他的经济学实证分析,房地产行业就是他的研究对象。他结识了一些真正搞投资的人,他们的经历和想法让他觉得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在打开。他说他要把自己的书生气彻底打碎掉。他又说他有时会想念一个远在澳大利亚的北京大丫头,想起只有两个人知道的往事。
果果儿时不时来几句点评,她看问题特有的视角,总让门马绷紧的心柔软下来,安定下来。只有聊到澳大利亚北京妞的时候,她会有点变化。最大的变化是她在她的QQ背景资料上贴了一些河北省衡水市的照片,因为她这个在石家庄读书的山东人,“刚刚考上了衡水市的公务员”。
门马彻底无语了。这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但是,会有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