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奥运年。整个国家都在紧张期待兴奋。这一年到来的时候，门马的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
元旦后过年前，向来是聚会的好时候。财务年过去了，心理年还没有到。大家聚在一起，聊聊一年的收获，侃侃来年的打算。一到周末，门马就奔回上海，和老朋友们混在一起。这样，可以暂时忘掉一些东西。只是，有时候，你想忘掉的心底里忘不掉，还偷偷的爬到你的脸上。
搜飙打量门马有好几分钟了：“怎么了，小子。这副表情，被谁抢劫啦？”2007年股市爬上了6000点高峰，然后又从峰顶坐了滑滑梯下来。搜飙可能是以为门马股票玩砸了。
门马忙说：“没有啦。股票去年底结清啦。最后算账赚了四倍。当然，以你的标准来看也还是不合格的，没有跑赢大盘。我在认识水平上有很大的偏差。”
搜飙这种级别的，玩的都是集团作战，指挥的资金量大门马几个数量级。在操作手法上就和门马完全不一样了，关键时刻必须具备很强的进攻性。但最基本的道理是一样的。
搜飙对门马的话不置可否：“这么说，你知道自己哪里还不到位了？”
门马：“我还是有点书生气，被西方经济理论洗了脑，真的以为人是理性的，没有看到这个世界的另外一面。玩股票只说理性，就和谈恋爱只写情诗一样，都是胡扯蛋。下一轮，我一定可以做得好些。”
搜飙：“慢慢来。机会有的是，只要你有那副牙口，不怕没机会。因为人性是不会变的。不过那时候你又要当心了。不是当心被饿死，而是当心被撑爆，然后被正反耳光抽死。”
门马：“嗯，我记住了。”
搜飙：“房产算你的本行。我最近还想瞧瞧房子。哪里租金收益率还比较合算的？有没有价值？”
门马想起了当初他在搜飙面前说的幼稚言论，有点脸红：“别笑话我了。之前的楼市就是个伪市场。价值是唬人的，价格才是真的。楼市到了现在这个份上，经济学理论早就被耳光抽得找不到北了。”
搜飙微微一笑，门马的回答在道上。那么，之前门马的那几句话，不是在拿听来的只言片语装腔作势，他真的长进了。搜飙：“股市是快刀斩头，楼市是钝刀磨肉。这句话你要牢记。”
门马：“谢谢。但是我真的很迷茫。好多事情我想不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怎么啦？”
搜飙：“哦？说来听听？”既然已经能够想明白投资里的一些奥秘了，还有什么样的问题会更复杂呢？
门马：“大学的时候，曾经有个女孩子对我讲，我们是要自己寻找信仰的一代人。我对她说，那么我就为你寻找信仰吧。这就是我对世界好奇心的源头。为什么我们这代人要自己寻找信仰呢？那首先肯定是我们没有信仰啊。其次是还没有人能说服我们啊。我们的头脑里一片混乱，这很悲惨啊。人如果没有念想，要么就会没有底线变成禽兽，要么就会任人宰割变成人家案板上的鱼肉。没人想这样，至少我不想这样。所以，我要找到自己的念想。我翻了很多乱七八糟书，我毕业时选了条很少人走的路。现在我找到了吗？没有！老实说，对有些问题我是越来越头痛了。”
门马停下来看了看搜飙。搜飙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这是个有趣的话题，也是个有用的话题。没有一个真正的玩家会对“人”失去兴趣。
于是，门马敞开了往下讲：“我大致能感觉出来，我们这代人正好是遇到了一元社会向多元社会的转折期。过去这个国家是农业国家，无数的农民组成的国家。每家人男耕女织自给自足。所以，这个国家不是靠经济关系维系在一起的，是靠人身关系和共同的价值观维系的。整个社会只有一个核心产业——农业，所以可以只有一个价值观。现代经济国家不是这样的，为了提高效率，必须有社会大分工。有分工，那么就必须存在很多行业了。任何一个行业都没法自给自足，就必须有市场交换。所以，现代国家还要靠经济关系维系在一起。这就是市场经济。这样社会就不可能只有一个价值观了。比如，我毕业进了房地产行业，我的价值观和当公务员的同学，肯定就有不一样。甚至，如果我在房地产行业里做了不同的工作或职位，也会不一样。销售和财务的观念能一样吗？普通职员和总监的观念会一样吗？”
门马把面前茶杯里的水一口喝干了，继续说：“可问题还是没有解决。我的信念在哪里？现在，连信仰这个词我也不敢用了。进入社会以后，困惑是更加多了，而不是变少了。”
搜飙给门马把茶倒满：“那你说出最让你困惑的三个吧。”
门马想了想：“我们受的教育，讲人性是本善的，要与人为善。进入这个社会才发现，人能有多坏。西方大哲学家萨特说，他人即地狱。还真有点道理。你越好，有些人就越是要来占你便宜，越对你使坏。可是，也有很多好人啊，也有很对脾气的朋友啊。结善缘，有的时候是会结善果。传统文化讲人性本善几千年，肯定是有道理的。西方文化讲人性本恶，现在人家这么发达，也肯定是有道理的。问题就留给我们80后了。该信什么？人性究竟是善的还是恶的？我们该与人为善还是把他人当地狱防着？这是遇到的第一大困惑。
“第二大困惑是对物欲的态度。我们读书时受的教育，要我们有理想有操守，要有崇高的目标，不能拜金主义。巴拉巴拉一大堆。总之就是要抵制物欲，舍小我成大我。进社会里一看，正相反。说的想的都是物质享受，你都不好意思和他们讲除了钱、房子、女人之外的其他东西。你只能随大流，免得被他们当另类、遭排挤。商人唯利是图还说得过去。但公务员也开始堂而皇之的攀比物质享受，医生老师也开始想尽办法捞钱。女人也开始跟着起哄，****都快成为中国率先实现市场化的少数几个领域之一了。什么宁可在宝马车里哭，也不愿在自行车上笑。一个社会可以唯利是图不要荣誉和尊严吗？男人不负责任，女人不讲节操，每个人只顾自己，这样的社会太可怕了！你还敢信任谁？整个社会是会崩溃掉的啊。
“第三个困惑，和前两个可能是有点重叠的，但是非常的实际，马上就能影响我的生活：我和他人的关系要怎么处？我们受的家庭教育，做人要负责任，要顾大局，要照顾他人的感受。结果到了大学里才发现，西方经济理论的基础是个人主义的，提倡每个人就该追求自己的利益。那么我们就姑且相信西方那套吧。进了社会才发现又被唾弃了。人们已经创造了一个专门的词语了，叫什么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这种人你只可以和他/她做生意。你敢和这种人结婚吗？你敢和这种人一起创业吗？你甚至不愿意雇这种人。遇到点风浪，第一个跳下船逃跑的就是这种人，没准还会卷走所有的水和食物。别人不知道，反正我是肯定不敢的。可我到底是哪种人呢？我也和人家谈生意啊，我必须要利己啊。那么我就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了？别人会讨厌我吗？如果我不这么做，我怎么在商业社会生存呢？那我到底要不要助人为乐啊？我该怎么办啊？”
搜飙慢条斯理的开始说话了：“你能想到这么深，很好。我是上海本地人，早年也混过广东，呆过一段北京。在大学里，我学的是历史。在社会上，老子我倒过物资，当过警察，做过权贵的掮客。至于做到今天这个行当，又另有一番机缘。所谓的市场化，经济的改革开放，我这个半老不生的家伙，还能说上几句话。也许，还可以帮你弄明白，你们这代人究竟在经历什么。”
“太好了！”门马开始搓手，难道困扰自己多年的谜团就要在今晚解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