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蕊的威逼利诱之下,我硬着头皮咬紧牙关,跟着她匆忙的身影穿梭往来于各个餐馆和饭店,与那些已经忘记或者还有记忆的老同学笑颜相见。我努力寻找着各种话题跟旁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内容牵强附会,实质也很寡淡。而我的内心更是一片漠然。就当做是一种社交的历练吧。
我相信,如果不是有青蕊在,类似于同学聚会这样的活动我会统统省略。往往是怀念的同学见不到面,就算见到面,短短一顿餐的时间,如何能唤起几年前甚至十几年前单纯又温良的感觉,更别说什么重温旧梦。也许旧梦还在,只是人不识。时隔许久,中间这段毫无往来的空白岂是一顿饭就能吃回来的。当然,不愿参加这样同学聚会的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要与人交流。
我总有一种这样的感受:在这样人多势众的场合,坐在那里总有一种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感觉,或者更具体一点儿,是有种无处藏身的危机感。这实在不同于舞台上纯粹的表演,那是经过反复排练后再恰当的释放,万无一失,演的成分较多。而生活永远不同与演戏,全部是随机性的,除非足够会装,要么就得有察言观色的灵活,要么得有说话的技巧,要么就是有足够厚度的脸皮。我落落寡欢呆板僵硬的气质只适合于坐在教室里安静听讲,或坐在黑灯瞎火声量轰鸣的K歌房的僻静角落。真不适合这样围着饭桌的社交。虽然我已经努力表现得兴高采烈大胆活跃,但却依旧被人说成是惜字如金或是高傲。无法,只好心里苦笑。
而在这样的聚会,总是有很滑稽的一幕:一群人进入一个包厢,彼此多年未见,似曾相识却陌生无比。只有小范围的相熟的人三三两两各自为营,然后交头接耳相互观看。
“那个是谁?”
“这个是谁?”
“颜染茉?是谁!”
“就是每天在叶青蕊旁边的那个女生。”
“××?还有这个同学?我怎么不记得!”
“他还做过班长?”……
大家都在窃窃私语相互询问着,间或带着一抹或不可思议或诡异的笑容。瞧吧,即便把某个人已经说明的很详细了,但人家还是没印象。所以不能怪罪时光流转,如果当初情谊深厚,怎么会忘怀的如此干脆彻底。非得等几瓶酒下肚,分割几块的空气才能融成一体,僵硬的氛围才能柔软下来,彼此才能有说有笑,然后开始回忆模糊的过去,或者展望美好的未来。因为酒精的缘故,很多人说起话来浮夸得不着边际,感觉不出什么真情实意。
不过,每个班里肯定会有那么一些人是谁都记得的,比如叶青蕊,她就属于男女通吃,加之性格外向谈吐自如,放得开胆量,因而在这种场合如鱼得水。
已经开始留长发的她把黑发松散得绾在脑后,因为还发着烧的缘故,她白皙的面颊上总飘着两朵粉云,嘴唇亦是红得通透,美得不可言喻,比那些精心化了妆的女生还胜出几分。她娇小苗条的身姿游走在饭桌间,举着杯橙汁与人交流,完全没有作做,说什么都能引来大片人的注目,在别人聊天时竟能插进话去,也不觉丝毫唐突和刻意,更不是客气而虚浮的寒暄。我真钦佩青蕊竟然有这样的功力,从没见过她怎么修炼,就已炉火纯青。这大概就叫天赋神韵吧。
都说时间飞快,可更快的却是人的变幻,从这几个聚会中便可看出。曾经胖的如今瘦如柴干,曾经瘦的却形如泡过的胖大海;往日看上去志同道合的好友,如今见面客套寒暄或根本互不理睬,不知曾几何时积下仇怨,连时光都无法冰释;还有曾经一些引人注目的美少男少女,竟变得面目全非,当年粉嫩的外表和强盛的气场不知被什么抽得一丝不剩,如果现在对一个陌生人说他/她曾经很漂亮,那人肯定不信,觉着你是在讽刺嘲笑;而另些人却老得不堪入目,甚至有几个同学竟然白发丛生,年纪都不过二十出头,满目的花白使人惊心。
曾经翩翩的白衣少年,如今也不过是个糟老头子。让人不尽感喟,其实岁月本无辜,只是生命太仓促。
当然也有没怎么变化或者变得看上去很好的,比如曾经所谓的坏学生,变得沉稳大方文质彬彬,还颇有绅士风度,谈吐举止都颇有修养;四眼妹龅牙妹出落成亭亭玉立曼妙绰约的大美女……但不管变或不变,抑或变成什么样子,我们耳中所听说的,也无非是别人眼中的甲乙丙。
我们永远只能在光阴里渐渐老去。不管别人对你怎么看待,我们最终只能是自己,而不是谁人心里从前的回忆,或以后的想象。好在热闹过后总会归于沉寂。万幸,这热闹的尾声接近另一桩美好重逢的开始,沉寂也变得充满期待。
颜子名不知从哪儿打听出的消息,在我返校那天竟准时接机。与他同行的除了司机,还有他的秘书和那个李胖子。
一出机场,门口停着一辆气宇轩昂的黑色轿车,那是一辆加长的劳斯莱斯幻影,我却当场羞愧难当。出机场时,正遇上几个同校相识的同学,我本就有些与人格格不入,如此一辆彪悍的轿车还停在这么显眼的位置为我摆驾,显得我更是与众不同。而李胖子还在一旁胡乱招呼:“是一起的同学吧,都上来吧上来吧。”他一副财大气粗的暴发户样子,话语中没有一点邀请的意味,像指挥似的。真不知颜子名看上他哪点,总让他做跟班。那几个同学委婉拒绝,说是还要等人,我僵着声音跟人说了声再见,然后红着脸立即钻入车厢。而颜子名始终都坐在车里,始终都是李胖子在开门关门。
一路上,颜子名都对我说他生意的繁忙和对我的想念,很官方的样子。还说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旅途之中,总是在天上飞来飞去往返于国内国外,几乎每天都在酒桌谈判桌和高尔夫球场上度过,好不容易某天略微清闲下来,一看日历,才猛然发现已经过了农历的新年。李胖子在一旁附和,随时奉上虚情假意的傻笑。
听颜子名说得乏味无聊,却又有些替他悲凉。我对这种不人不仙的生活状态完全不敢兴趣,也不懂为什么他把事业已经做到这样成功,却还是闲不下来安享生活,成天东奔西跑,为着一些生不能征服全世界死不能全部做陪葬的东西而忙碌,到头来竟不知今夕是何年。
而最最可笑的是,颜子名突然提起我的生日。说是早就预备着想给我举办个生日宴会,还要送我一份隆重的生日礼物,却一直忙着拖延到了现在。所以趁最近有时间,一定要给我补办一个。
瞧瞧,这是有多荒唐!生意场上精明的颜子名,原来在生活里是这般迟钝不会周全。幸亏我身边坐着的是叶青蕊,不然我定要羞愧致死无颜见人。
“不是吧颜叔叔?听说过补办生日宴会的,但没听说过都已经过了快四个月了才补办的。您如果非得想给茉茉过生日,那就等下一次吧,不然这不当不间儿的就给茉茉过生日还补办什么宴会,多别扭啊。”
“是是是,瞧我糊涂的,小蕊说得对,要不这样吧,反正我这几天有空,咱们只去吃个饭,叫上你们那些搞音乐的朋友,我记得有个叫江远岸的男生,挺不错,老李啊,赶紧安排个饭店……”说着,他已然兀自操控起来。
再也无心听颜子名东拉西扯地唠叨。车内空调温度适中,透过车窗看外面,金色阳光播撒在任何物体上都暗下去几分,这种视觉感想让人舒服地沉睡一觉。
在离学校大概还有三四百米远时,我执意下车,命李胖子帮我取出行李。颜子名用一种难解的眼神看着我,我只好推说这一路都是这样坐过来的,想好不容易离学校近了所以想步行一会儿。我装作及其自然平常的样子看向青蕊,她一看便知我是在求她替我打圆场,她机灵地说:“是啊颜叔叔,坐得我们屁股都疼了,就让我们自己走动走动吧。”
颜子名笑道:“好,那让司机和老李跟上,给你们拿行李。”
我斩钉截铁地说:“不用。”
我记得在说这两个字的时候,无意间用一种仇视反感的目光瞥了一眼旁边的李胖子,他脸上本不自然的笑容立即僵化。其实我这样的眼神,根本不是针对老李或者是司机,只是对颜子名感到愤懑,如果真是提行李也应该是做父亲的来,怎么能把这种事全部交给毫不相关的人去做。但颜子名就是这样,太习惯把生活和工作混为一谈,习惯利用权势把感情上的事也吩咐替代。好像除了血缘和基因,他亲力亲为付出的就真得再没有什么。哪怕只是简单地提一下行李。
“嘿嘿,颜叔叔,真不用了,这行李对我们来说是小事一桩啦,您还怕我们一进校门没乐善好施的男生帮我们提行李?您工作繁忙,这宝贵的时间就留给您自己吧,反正不是到时候要吃饭吗,以后机会多着呢。”青蕊说得头头是道,颜子名被她说通了,大概也猜出我们根本不想被他打扰。
返校的学生越来越多,这台没有过市便已招摇的坐骑引得路过的行人放慢步履。我拉起行李立即走开,恨不能与之划清界限。只听得青蕊在身后大声说着再见,随之是汽车发动的声音,接着我听到它扬长而去,一颗心安放下来。
刚一离开车内适度的空调,这里湿热的空气便笼罩全身。还好太阳不知几时躲进哪一朵云里,走在路上,闷热中偶尔夹带一丝的风清气爽。女生宿舍楼下,冯知恩正焦急等待,看见我们立即迎了上来。
临近夜晚,远岸接我出去吃饭。过了一个年,远岸好像恢复了不少,也精神了许多,可见已过了那种晕头涨脑劳碌工作的阶段。与我们一起吃饭的除了叶青蕊冯知恩,还有林跃万翔以及他们新交不久的女友。仔细一看,那两个女生很是面熟。后来才知道原本都见过,就是上学期时常围在冯知恩身边众多小学妹中的两个。样貌可爱声音甜美。除了和江远岸比较生疏外,竟与其他三个男生都颇为熟络。
去年乐队的告别演唱会,在吸引了不少老歌友的同时也吸引了不少新入校的学生,她俩便是其中之二,都是对音乐十分着迷,不知通过多少层的关联同冯知恩他们接近,最后竟成了林跃和万翔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