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用一种我当时还没参透的眼神看着我,只是怔怔的,一言不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却开心地朝她跑去,边跑还边大声喊着:“真的是你呀青蕊?!”
我抱紧她,然后给她抚顺头发,摸着她的脸感受着她的体温。而这段时间她一直没有说话,也似乎没有像我这般喜悦。
“不舒服吗?”我把随身的一瓶清凉油打开,滴了几滴擦在她的太阳穴,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喏,漱漱口。”
她缓缓接过去。
“感觉好点了吗?”我问
“嗯。”她轻声回应。
“你怎么在这儿啊?”
这句话几乎同时从我们口中问出来。
我们又不约而同地笑了,青蕊笑得尤其厉害,她苍白的脸上忽然勾勒这么一抹笑容,在渐暗的光线中有点诡谲。可能是笑的太厉害,她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我还以为你和江远岸在斜阳岛呢,这不准备去找你们吗?”
“你不知道我没跟着他去呀?宿舍里就剩我了,闲着无聊就想出门走走。你呢,什么时候下的飞机?也不吱一声,看你这风尘仆仆的架势,连学校都不先回。”
青蕊又是一笑:“不是没来的及吗,想给你一个惊喜呢!”
“冯知恩呢?”
青蕊语气一变:“我怎么知道?”
“又闹别扭了?所以你把他甩了?喂!他不会是还在你家吧?”
青蕊苦苦一笑:“别提他了,咱俩不是遇上了吗?看来是到死都打不散呐!”
“都已经遇上快一辈子了,干嘛还打散呢!”我勾住她的肩:“你跟冯知恩到底又怎样了,走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我感觉他巴不得跟你形影相吊寸步不离呢。”
青蕊望着无际的海面不作声,目光沉入海水,仿佛心也随之沦陷。
“看来他是真又惹你生气了,为什么每次他跟你回家都闹别扭呢?不会还为那煎饼的事儿吧,你让让他算了。”我自以为打趣地说道。
青蕊忽然气呼呼甩开我手朝着海面大喊:“让着让着让着!凭什么都是我让步!凭什么?我哪里做的不好,哪里不如……我不会再让下去了!还有,谁要他寸步不离的?不稀罕!”青蕊喊着都快哭了。
她收紧眼泪,所有的气都闷在心口,使她呼吸地有些沉重和急促。在那一瞬间,我能感觉似乎有什么在她身体里呼之欲出地激烈膨胀着。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但我知道,膨胀到最后意味着碎裂和湮灭。这是一个人无助又脆弱的开始。
我重新环抱她,她却很快躲开,即刻扭身向船舱走去。不知是从哪里受了天大的委屈,激起她如此这般的怒火。我忽然想起冯知恩下午时分给我发的短信,然后随即给他通电话,而对方却关机,于是我发了条短信:我和青蕊现在在往为涠洲岛的船上,大概明早到岸,之后便去斜阳岛,勿牵挂。
青蕊没再晕船。她自己坐在我旁边的前排,整个晚上,我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渐渐的,她衣服上边角分明的格子团成一团模糊的影子。
整晚都没睡踏实,做了一夜的梦,只记得画面或黑白或花哨,情节纠葛曲折荒诞不经,时间年代重叠又错乱。令人惊悚的灾难、可怕的幻影、今生几乎都不会再记得的故人,统统重现梦中。所有相亲相近相爱的人的面孔不断游离变化,抓住的又逝去,逝去的又属于了别人。所有人都在跑,所有人都静止,所有画面突然分解,又突然组成另外一种局面。总之,是一团团的迷乱和纷扰。梦里的我还纳闷儿:究竟是谁在操控着这场兵荒马乱颠沛流离的哑剧?
突然那么一睁眼,天光大亮,还在心里的揣测消散无影,努力记过的几幕画面也秒间忘怀。好吧,既然只是一场梦,不想也罢。起身,发现叶青蕊正坐在我身边,笑着看我。
我伸了伸懒腰:“现在几点了?”
青蕊递过一杯还冒着热气的水:“七点半,你没睡踏实吧,做什么梦了?”
我奇怪地看向她:“你是怎么知道我做梦的?”
“眼珠子一直在眼皮底下乱动,一看大脑就没静下来。”
“做了一堆的梦,一睁眼碰到白晃晃的天光,就像鬼影似的全跑没了。还有多久靠岸啊?”
“一个多小时吧。”
当我们到达涠洲岛已过正午。地图上看到的一小块地方,忽然间亲自踏在实物上有种摸不到边际的眩晕感。是真的在眩晕,我和叶青蕊都是第一次坐船,从船上到陆地上,此刻还没适应,现在每踏出去一步,都好似踩在游晃的水面上找不到重力的支撑,好像每一步都会陷下去。
青蕊拉着我的手小心翼翼:“要不要趴下游着走啊?”
我俩放声大笑。
毕竟是节假日,眼前随处可见带着遮阳帽太阳镜和背着行囊的游客。岸边有好多人在推销着自己酒店或餐厅,叽哩哇啦听不清说得什么,而我们也只关心从哪里可以租到去斜阳岛的船。找了一个人问,他用蹩脚的普通话跟我们说着,结果一句没听懂,这时过来一个背包的男人,确切说应该是男生,白净面皮,浑身散发着学生气。
“你们要上斜阳岛?”
我们点头。
“从这里出发必须要提前几天预定船只。”说完,他便转身走了。
“哎!”我在后面跟上,好不容易提起脚,然后又狠狠插在沙里以求站稳,我大声问他:“没别的办法了?”
那男生掌心摊开耸耸肩,做了个无奈的姿势:“你们就在这个岛上玩儿玩儿吧,等到船,五一的长假也该结束了。”说完又他走了。
一天以来一直绷紧的神经瞬间松垮下来,我就地坐下,不知哪来那么多的疲乏将我团团困住,全身无力地好像再也起不来一样。
忽然,听到身后青蕊奋力挣扎的声音:“你干嘛呀?你放开!”
我惊出一头冷汗,急忙扭身,还以为青蕊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劫持了。
“我不放!这样好玩儿吗?有意思吗!”对方语气极重,怒不可遏地质问青蕊。
我长长嘘出口气,是冯知恩。看来他比我们先到一步。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当我和叶青蕊已经飘在海上时候,他不是应该还在青蕊的家里吗?我感觉时光混乱了。
“不好玩儿你别玩儿!”青蕊冲冯知恩大吼。
“叶青蕊!你能省省心吗?你知不知道叔叔阿姨有多着急!我有多着急!你现在都这个样子了,还乱跑!”冯知恩吼得更高。
周围的人都向他们看去。
“我现在怎样?我想去哪儿要你管?”青蕊继续跟冯知恩拉扯着。
“我偏管!怎么样?目的没达成吧?还得要我来做垫背吧?要是没我这个****你上哪儿找垫背去?”冯知恩的面目气急败坏。
他俩人说得我是越来越听不懂。正当我起身去劝架时,青蕊甩给冯知恩一记耳光,然后自己痛不欲生地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我站在一边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是第一次我在青蕊哭泣时感到茫然无措,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们之间生硬地划分出界限,使我不想却格外清醒地意识到她是她而我是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见外的感觉。第一次有这样清晰又深刻的疏离感,连上前给她个拥抱都得过一下大脑深思一番,都得需要拿捏好力度并鼓足勇气。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说了让我完全听不懂的话,还是我太过疲乏或心里只装满着江远岸,抑或是为不能去斜阳岛的事实而分散了关注点。
总之在那一刹那,我投射在青蕊身上的目光开始无法集中,在涣散的前一秒,看到她一直战栗抖动的肩膀,在表白着一种绝傲的封闭和不可接近的孤立。在那一刻,我看到她生命里的一个死角,那是一个连我都无法靠近的地方,而她亦从未向我敞开。或许里面藏着她最深沉的秘密,只能放在黑暗里,甚至连自己都不能随意触碰。至于那到底是什么,当时的我完全猜不透。只觉着,不管什么是非,他俩这别扭闹得也忒大了,大到青蕊怒打冯知恩。真是罪孽。冯知恩被扇了耳光的那一侧的脸上,五只通粉的手印在白皙的皮肤上熠熠生辉,在烈日的照耀下渐渐变红。他一直站在原地,侧着脸,亦是泣不成声。
我递给冯知恩一张纸巾,然后走到青蕊身边,给她撑了一把伞。等到两人双双哭累后,气氛才缓和一些。
我提议道:“既然斜阳岛去不成了,咱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在这儿边等远岸,边到处看看或者……再返回去,都成,你俩看行吗?”
冯知恩语气生硬地说:“不行,青蕊必须跟我回家,她还得……”
没等他说完,青蕊一个犀利的眼神扎在他眼里。冯知恩咽了咽唾沫道:“反正,她得回去!她还需要休息!”
“谁不需要休息,就在这儿休!要回你自己回!茉,咱们走!”青蕊脸色苍白,她拉着我站起来。
我和青蕊撑在一把伞下,冯知恩跟在旁边偏后的位置。良久,都无人再说一句话。
最后,我们租了三辆摩的来到一家宾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