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知恩是奉叶爸叶妈之命连夜赶了两趟飞机来到北海,早上又搭最早的客轮来到这里。
“她呀,”冯知恩一边嚼着一只大虾一边摇头道:“染茉,你别看我刚才那样,都是急得,都怪她,连叔叔阿姨都没告诉就自己回来了,还要独自闯斜阳岛,连手机也打不通,差点儿把阿姨吓出个好歹来!”
青蕊鄙视地瞟了冯知恩一眼说:“我妈才不会,耐压力强的很,谁像你张牙舞爪大惊小怪!”
她不痛不痒的样子恨得人牙痒痒。
我拿筷子敲敲她的头:“这可不行啊叶青蕊,你跟冯知恩闹别扭把咱爸妈给搭进去。”
青蕊沉默不语,冯知恩也大口吃饭。没有谁再开口说话,只有碗筷之间的对白。
我开始没话找话:“蕊,你手机怎么了?前几天一直给你打电话总打不通。”
她轻描淡写地说:“坏了。”
我惊讶:“坏了?没通讯工具就敢到处疯跑,不怕……”
“好啦!”青蕊“啪”地放下碗筷打断我的话,说:“我吃撑了,要回房洗个澡,先上楼啦!”
可事实上她只吃了一丁点而已。
“不再喝些汤吗?”我问。
她绽出个无端灿烂的笑容,然后转身上了楼。
青蕊一走,我跟冯知恩之间更没什么话说,嚼在嘴里的青菜豆腐没了滋味。我索性单刀直入了。“冯知恩,你们究竟怎么回事啊?她到底怎么了?”
“哦……没、没事儿。”
“谁信啊?”我放低声音:“没事儿她好端端一个人从家跑出来,没事儿能哭成那样?跟你讲,昨天我碰见她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差点哭了,没事儿哪儿来这么多委屈?”
冯知恩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吃着每一粒米饭,好像根本没有听见。
“冯知恩?”
“好了,我也饱了!这些还够你吃吗?不够了再点啊。我也去洗个澡,太热了。”
这时早已过了午餐时间,只有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餐厅。好像除了饥饱和天气之外,再没有别的能够坦荡诉说。我往嘴里扒着最后的一点米饭和一根青菜,使劲嚼着,恨不得把这样的怪异也能被同时嚼碎。
从下午一直到晚上,青蕊都躺在床上睡觉,抑或假寐。我心头不断猜测着各种可能然后又不断否定。给远岸通电话,决定告知他我在离他不远的涠洲岛上,可他的电话一直都处于关机状态。这么长一段时间里,我忽然感到空洞虚无,手足无措。呆呆望着窗外浮动的云朵,觉得乏味。晚上睡觉的时候,青蕊执意要去冯知恩那间房。真搞不懂他俩到底怎么回事,到底相亲相爱还是相仇相恨。
凌晨一点半,还未入眠,辗转反侧中湿了一身的汗。青蕊他们在隔壁也没入睡吧,这里隔音不太好,时时听见脚步声,还有关门开门的声音。我冲了一个澡,更是清醒万分。无奈之中又给远岸拨了一个没抱希望能接通的电话,想不到对方有了回应,真是个巨大的惊喜。他显然是从梦里朦胧中醒来的声音:“喂?”
“远岸。”不知怎么了,毫无防备地忽然就想泪流。
“怎么了亲爱的?”江远岸急忙问道。
我竟然一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喂?茉,你还在吗?”
“你电话怎么整天都打不通!本来想去找你的,结果人说船得提前预定,我现在在涠洲岛呢。”我对这趟旅行有些埋怨。
“啊?”江远岸的声音瞬间精神抖擞起来:“你现在在哪儿呢?旅馆叫什么?我去找你。”
我惊讶:“你要从……斜阳岛到这儿?”
“我现在就在涠洲岛,旅行结束了,今天晚上返回这儿的,准备明天下午回去……我手机的两块电池才充好电,你别急啊,我现在就去找你!”
“不用了,这么晚了怎么找……你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在码头见吧。”
说罢,我挂了电话。
一天多了,总算有了件令人喜悦的事。我把耳朵贴在墙上,隔壁还有来回走动的声音,他们还没入睡。我拨通冯知恩的电话,告诉他远岸已经返回这里,问他和青蕊是要在岛上留下来继续观光几天,还是跟着船回去。冯知恩想也没想说要回去。于是我告诉他天亮后下午两点出发去码头。
一周未见,远岸以及他的同学们一个个晒成古铜色,没有人对这场为期一周的跋涉而疲倦,他们依旧兴高采烈,就像刚出发那样,明媚的笑容与那个传说万般风情的小岛很是匹配。在回学校的路上,他们个个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表情,都高声说话回顾着这次旅行的开心惊奇和探险、种种趣事和遇到的困难,以及在所有人弹尽粮绝的那一刻决定重返家园悠然升起的悲壮凛冽。而我看到叶青蕊和冯知恩一直坐在前面一个的位置,她稳稳地靠在冯知恩肩上,而他的头也向她偏过一些。两个人相互依偎的背影,安静,却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我记得后来,江远岸他们就唱起了歌,唱过些什么,我记不清了,但最后一首歌是《永远的画面》……“就要离别/勇敢的流泪/而你的眼神超越了语言/不说再见/我们却了解/分开了不代表会改变/谁需要谁白云和蓝天/依偎才有美好的画面/大风一吹离得并不远/下次见面以前都记得那感觉/芳草碧连天/故事的剧节/寒冬已过还有春天希望永不凋谢/芳草碧连天永远的画面/当我想念闭上双眼你在心里面……远岸他们班的人就跟演电影似的,个个眼中含着暖暖的泪光,然后一首首地把歌唱完。永远的记忆,美好的留念。
这一路他们都忘了疲惫。
返回学校时接近中午。这一路十多个小时的颠簸,很消磨耐性。我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好不容易挪到宿舍楼下,看见班导陪着干爸干妈正在门口等着。
“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青蕊扑进干妈的怀里竟然哭了起来。干妈也哭了。
这一幕看得我目瞪口呆,心里疑虑这是怎么了?
母女两哭地不可开交,叶妈妈说:“蕊蕊你可担心死我了!现在怎么样啊?感觉好吗?有没有不舒服?”
青蕊吸溜着鼻子撒娇似的说:“妈,看你瞎说什么呢?长途奔波了这么久肯定会累嘛!”
一旁的叶爸爸也跟冯知恩说:“知恩,这次多亏你了。青蕊这孩子有时候就是太任性,你别跟她计较。”
被干爸一表扬,冯知恩有点儿羞赧地摇摇头。
“有什么都上楼说吧,他们这么远回来,肯定也累了。是叫冯知恩吧,你也快回宿舍休息去吧。”班导在一旁发了话。
冯知恩向叶爸叶妈告别,然后托着沉重的步子离开。
两位长辈这次来,是要亲自接青蕊回家的,说是要见一个从国外回来的亲戚。大概意思是青蕊可能要出国念书了。得知这一消息我瞠目结舌,但谁也对此不多言语,我也只好暗自伤怀。
青蕊几乎没收拾什么东西,只沉沉睡了一下午。黄昏时刻分出发,临走只携带着她一直随身的背包。
叶爸爸和叶妈妈执意要我和冯知恩留在学校,我们只把青蕊送到了校门口。她们一家走在前面,青蕊夹在中间,叶妈妈一直搂着她,叶爸爸也是紧紧撰着她的手。我跟冯知恩在后面跟着。过路的行人都成了虚幻的影子来来往往,我只看清前面三个人的紧密相连。不知为什么这样的情景让我觉得,好像干爸干妈一放手,青蕊就会整个飘散。
去机场的车事先已经联系好了,很早就等在校门外。在他们临上车前,我不知道该怎样描述我的心情,是因为离别而难舍?为下一次相见而期待?也许相见之后又是漫长的分别,也许我们以后真得会在不同的国家。也许还有一种可能,她这次回家只是暂时了解情况,如果不合适还会回来,看,东西不还没收拾吗?我自我安慰着。
可为什么这么突然?转而我内心又崩溃了。之前从来没听青蕊说过,也没有任何迹象。我深深地陷入惆怅。也许出国这件事连她自己也从头到尾不知道,只是被临时告知,所以才会有那一系列地莫名其妙的悲伤和愤怒吧。
“颜染茉别哭丧着脸,不久后我还会回来呢!”青蕊拉下车窗向我大喊。
车子启动,一旁的叶妈妈也向我挥手。看着他们走远到再也看不见后,我和冯知恩才不约而同往回走。我问冯知恩:“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了?”
冯知恩不开心地踢着脚下的石子说:“知道什么?”
“青蕊准备出国的事。”
“出国?哈哈!是!”冯知恩开始的语气很乖戾,看得出青蕊出国对他是个严重的打击。他后来渐渐缓和成自顾自的碎碎念,表情开始沉重的痛苦,面部肌肉开始扭曲:“她是要出国,出国去了。”
冯知恩像是忍不住要大哭一场,他面向我一步一离别地后退,然后转身跌跌撞撞的跑开。他深陷的眼睛里中有种欲说还休的无奈。
这到底是怎么了?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从此以后,我隐忍着一种无处诉怀的郁结和伤感。生活霍然间不可爱地空旷起来,微微挪动一步都能听得到拖沓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