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大学的最后一年勉强熬过,心灰意冷的惨淡心情让我在最初还有过放弃学业的念头,好像除了等待这件事以外其他一切都变得没了意义,我也差点就在这种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的消极状态下草率地结束了我的大学生活,最后还是在我妈和周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威逼利诱之下即时悬崖勒马。
在往后的日子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抱有着这样一种幻想:在我的某一次抬眼或回眸抑或是转身的那一瞬间,江远岸清俊的身影和明亮的脸庞就会映入我眼帘,他会以真实的血肉之躯出现在我面前,为我苦心的等待划上一个句点。然而幻想终是幻想,每次当我强烈以为就要成真并下意识用偷窥的眼神不住地四处张望寻觅的时候,总是扑空,徒有一片空洞的景物在我眼里渐渐失色。
每当这时,心就发出一阵极为难忍的酸涩,多数时候,我会忍不住眼泪潸然,以至于我会一次次重温青蕊离开时内心的孤楚和恐慌,然后陷入一种如秋水之深的寂寞。
任何事都怕日久,时间一旦变长,开始的心情就变得不再一样,曾经美好斑斓的会逐渐平乏黯然,曾经气急败坏的也逐渐没了棱角。但是也还有一种与之全然相反的状态,就好比我等待的心情与日俱增,想念更加强烈,心绪更加漫长,悲伤仿佛是每增添一笔的油画愈加浓烈而凝重。
这一切,都在我平和悦色的表面下愈演愈烈。很少人知道,我正在进行着怎样一场不动声色的战役。
就像不知道我每分每秒都在等待那样,我周围的绝大多数人也不知道青蕊已经离世。
他们理所当然地觉得她正在另外一个国度享受着风和日丽的异国风情,把外语当母语那样每天说着,把咖啡当白水那样喝着,过着不同以往的全新生活。
开始时,每当有人问起我叶青蕊现在怎么样时,我都会有一瞬间的恍神,是啊,她现在怎么样?我也多想知道,此时此刻的叶青蕊过着怎样一种生活,是怎样一种状态,她那里的世界是否红花绿草鸟语嘤嘤,还是神秘叵测寂静高深,而我是否也已经随着她生命的逝去被湮没在这个尘世的某个角落,不然我如此地想念她,为何连梦里都从不曾相遇?
而我最不愿提起的就是她的死亡,也从来不觉得她的离去是因为死亡的降临。因此我在恍神过后,口吻里都会伴随一种对他人生活毫不关心的拒谈的语气,然后微笑而礼貌性地回答一句“她现在过得很好”,接着默默走开。
正当我以为随着光阴的催促,许多人会把叶青蕊连同她的名字一起淡忘,她将逐渐成为他们生命中最隐蔽而秘密的记忆时,青蕊逝世的消息忽然间成了班里众所周知的事情。不知是谁在为我解释,让人人都知道我的那句回答是多么伤感却真心地在为逝者祝愿。
后来大家主动发起倡议,在清明节那天,全班为青蕊举行了一个简单的祭奠仪式,班长把大家的折成许愿星和千纸鹤放在一个许愿瓶里交给了我,让我回家的时候带给她。
大学毕业那天,整个班的人连成一排站在海边,我们面向着大海,满心荡漾起一片激动,期待着未来美好似锦百花盛开。
每个人都朝着海面呐喊,关于希望和梦想,快乐与悲伤,以及曾经掩于心底的秘密和怯于说的话语,都统统抛给大海,好像要让它来沉浮与灌溉。浩瀚的深蓝载着我们发自肺腑的心语推向一望无际的天边,逐渐遥远,逐渐渺茫,就在那一刻,我的心也好像随着海水飘向远方。
看着那一条条翻卷到近前的长长的线,我刹那间顿悟,人生就像海潮一样,不是每次相聚都腾起大浪,也不是每一朵浪花都能从此岸澎湃到彼岸,一路走来,到最后,只可能是彼此略带牵连的一条单薄的线。
为了心中的那个等待,为了离结果更靠近一点,抑或为了让结果看上去更容易达成一些,毕业后我打算到江城。
当我以一种誓不罢休的坚决语气跟我妈义正言辞地提出时,没想到她竟然连问都不问一句就欣然同意了,由于她答应的过于轻巧和爽快,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正当我陷入判断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她掏出一张银行卡给我。
“这里面的钱当做是你的创业基金也好,今后短期的生活费用也罢,还是接着存下去,你自己决定。”
“啊?”我大为震惊。
“别惊讶了,这钱本来就是你的。当初和颜子名离婚时,他一次性给了你从那个时候到大学毕业这段时期的一切费用,甚至还包括什么医疗意外之类的风险金,算是给你的补偿。这些年我们又不缺钱,所以里面的钱一直都没动过,你现在也长大了,正好用钱,喏,交给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妈说得十分自如,好像这钱不是钱似的。
我一边目瞪口呆一边六神无主,随口问了一句卡里多少钱,我妈说连上所有的利息,在大城市里买套大大的花园别墅肯定绰绰有余。本来我挺想为这笔巨额数目高兴一番的,转而一想,这是颜子名一次性给我的,算是一次性付清吗?连意外补偿金都加进去,他想得可真周全,是不是连同我万一出意外死了的丧葬费都算在里面呢?总之在他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把所有后顾之忧用一张支票轻飘飘地打发了。
我应该是悲哀还是庆幸。
但我还是对我妈的大手笔佩服的五体投地,对她如此的信任和嘱托感激涕零。可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我还是一脑子的疑虑。
我底气不足地问我妈:“要是这钱全都砸我手里,怎么办啊?”
我妈好像早就知道我会这么问似的,一副料事如神的表情说:“反正他给我的那部分补偿我是当养老金攒好了,至于你,不是长大了吗?想自个儿出去闯荡吗?那就是亏是盈都得自己挑着,要是你真砸了,可千万别指望我们这种普通家庭能给你还得起债,所以你看是回来踏踏实实找个工作,一边谋生一边还债?还是再问颜子名去要?反正他在钱的方面肯定愿意帮你,要不就是你安安稳稳在家这边该工作工作,该深造深造,或者想不受约束的话,就在家这边做个小本儿买卖,我们也能帮上忙。”
听了我妈这一番话,我算是知道她真正意图了,明摆着就是欲擒故纵。我沉思了好一会儿,有种天将降大任于我,而我却颤颤巍巍没胆儿去接的感觉。
后来我终于痛定思痛,把问题大而化之,反正江城一定是要去的,至于钱,有了总比没有强,合理分配谁还不会呢?只不过这次数目大了点儿而已,也许我还能在那儿找一安稳的活儿,这笔钱根本就用不上呢。
我最终宣布了我自己的决定,我妈一看大势已去,挺伤感地说:“如果要是能一个人过的很好,那就时常回来看看,尤其是你干爸和干妈,别让他们太想着了……”
就这样,我彻底告别了学生时代后又一次挥别了家乡故土,独自一人踏上了未知的旅程。
有时候我会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等待还是在寻找,或许是什么早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与江远岸再相聚成为我生命的主题,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辅佐这个主题而存在,并且为此有充分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