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正式开学还有几天,可校园里已经热闹起来。
铁打的学校流水的学生。又是一个新学年,大一新生热闹地涌进校园,洋溢着热情抖擞着朝气地提着崭新行囊前来报到。他们稚嫩的希望全部透过干净简单的笑容折射出来,从他们之中走过,都能感受一种跳跃着的快乐和由兴奋陌生带来的紧张。
“请问——”一个手拉黑色行李箱的男生从斜侧面走到我近前,他身上还背着一把吉他,“你也是新生吗?”
我摇摇头。
“那就是学姐了!”他言语中忽然兴奋起来,“请问花园区那边的宿舍怎么走?”
“这些高楼后面有一片花草,花草后那几排砖砌的平房就是了。”
“哦,谢了!那……请问学姐住哪边的宿舍?”少年的问话非常直白。
我先是有些诧异,然后付之一笑,告诉他就在前方不远处。
因为可能与他正好顺路一小截,少年满是愉悦。短暂同行的时光里,他告诉我他的名字,就读的专业及班级,还有他的家乡,正待他向我滔滔不绝讲述更多一些有关他的信息时,我到了宿舍楼前站住脚,他没有说完的话塞在嘴里,兴致失落的样子显露无疑。
“我叫颜染茉,就住在这栋楼里,我想我们应该还会再见面的。”
少年傻傻咧开嘴角跟我说“再见”。
如同这个世界变幻的速度,对多数事物遗忘的速度也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那个少年在这样全新的环境里,会不断体验着大学初期各种纷繁缭乱的新事物,他会结识更多且更为固定的人群,并会尝试着与他们更深入的交往,他每一天都会感受着新生活为他酝酿的新鲜滋味,很快就会淡忘一个在他生命里出现又乍没的身影。
而我,灵魂似乎一直游移在另外一个次元里,根本没记着他刚刚说过的那些内容,甚至是他的名字。只记得见他第一眼时,他背吉他的样子好像是同江远岸的身影合成一般,让我在刹那间竟有些眩目。
打开宿舍门,地上有个的信封,大概是从门缝里塞进来的。我将它捡起,上面只写着收信人的地址和名字,我一看是给我的,于是拆开,里面却什么也没装着,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空信封弄得紧张异常,突然就想起那些空白的邮件,心里开始恐慌。看了下时间,远岸应该还在公司,于是没站稳脚就立马又关上门出去。
我怀着一种激越亢奋又有些忐忑的心境直达江远岸所在的证券公司,手心里紧握着一把汗水。
“××证券”,看到门头上那四个大字,心更加不能自持地紧缩起来,我不知道打开那扇门之后,等待着我的将是什么,于是向前迈出的每一步都像如履薄冰。穿过一截很短的通道,进入一个很大的房间,屏风式的办工桌前每个人都在工作。
我探着头向里张望却没有发现江远岸,往里走一点,又仔细查看一遍,还是没有。这时一个身穿保安制服背着手的中年男人走来向我问话:“你有事吗?”
“我想问一下,江远岸在不在?”我有些局促。
“找人啊?”保安像是自顾自地说着,然后冲里招手,“袁经理!你来一下!”
不一会儿,走来一个精干瘦小的男人,白净皮肤,带着个黑边的眼镜。
“什么事啊?”他一边问保安一边看向我。
“他说要找人,叫江……什么?”
“江远岸。”我在一旁立马说明。
“哦!”精瘦的男人扶了下眼眶,“他呀,不干了!走了!你……不会是他没处理好的客户吧?”
“不不不。”我连忙摇手,“可是他的实习期不是还没到吗?”我疑问,眼神还又向办公室里扫射了一遍。
“是啊,估计是拿了毕业证就不想再干了,缴了三千的违约金然后就走人了!”
“什么?”我大惊失色。
“那你知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急忙问道。
对方一边又扶了下眼眶一边摇头又耸了耸肩。我立马扭身冲了出去。
我拼命地拨打着江远岸的手机号,可总是停机的提示。我忧心如焚地赶到出租屋,敲门的时候竟不由自主用尽了全力,“哐哐”的砸门声响彻楼道。很快,有个梳着一头黄毛的女人出现在我眼前,她在开门的时候动作极不耐烦,张口的时候吐我一脸烟雾,眼神犀利地盯着我看,然后极不耐烦地问我找谁。
这女人一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心里事先备好的画面和幻想统统粉碎,那些存在在我身体里骄傲的偏执、任性的自以为是和一触即发的神经质纷纷生出倒刺,粘着悔恨的毒药,把我划得体无完肤。那一刻,我强烈地体会到一种叫做山河巨变的悲怆。
我不能自已地极度伤心的流出泪来,对方被我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竟也一时语塞。
我翕动了一下鼻子说:“对不起,你知道原先的房客去哪儿了吗?”
对方锁锁眉像是在思考,然后肯定地摇了摇头。
我无助地坐在街边失声痛哭,把头埋在臂弯中让眼泪肆意。
匆忙行走的人群,往来不息的车辆,每个人都步向自己要去的地方,只有我静止在这里,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立场,没有退路,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前行。生命突然就变得这般空无,一阵轻风都能掀起彻骨的寒凉。
打电话给冯知恩问他知不知道远岸的下落,冯知恩说他也刚想要给我打电话问我江远岸的下落,这几天他一直都在联系江远岸,却始终没有任何结果,把该联系的人都联系遍了,江远岸的同学,室友,还有万翔和林跃,大家知道的联络方式和我们所知道的普遍一样,所以没有查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而且他还打过他家里的电话,前几天还只是无人接听,后来再打的时候就已经停机了。
“怎么会这样?”我气愤起来,可转而觉得造成今天这样的结果全都是自己的过错,要气也应该是气自己,如果江远岸真得就此消失不见,那只能说明我给他的逼迫太过沉重,只能用彻底放弃来解脱。
一时间内我的心坠入深渊,可就在这时,我脑海闪过一个人。
“冯知恩,我还想到一个人——”
没等我说出来冯知恩已经很机敏地猜到,“你是说饶初梦?不可能!”他语气干脆坚定。
“试一下吧,万一……”
“我已经给她打过电话了,不知吃了多少枪药把我冷嘲热讽了半天,但可以确定的是她也不知道远岸到底去了哪儿……其实,问过饶初梦以后我才觉得,最不该问的人就是她,他们已经彻底了断了,远岸连我们都没有告知去向,怎么会跟她讲呢?”冯知恩语气斩钉截铁。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记得远岸曾说她……她,大概知道他家里的地址,去他家里找也许是唯一的办法了吧。”
冯知恩诧异:“呃……你还真要千里寻夫啊!”
我心急如焚道:“少开玩笑了!现在人找不到,那你说怎么办?”
“如果你真要找他的话,我也有他家里的地址,可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他要是故意躲着你,恐怕……”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至少让我试一下吧。”
正当大家都在为新学年的开始忙碌准备之际,我站在江城陌生的街道旁泪水纵流。偌大的城市,我心里那个明确的目的却被穿梭的人群和疾驰的车辆渐渐湮没,心像被掏空了血肉又塞入一块生铁般无力又沉重,每跳动一次都把怀揣着的希望向下拉扯。
写在掌心里的两行地址被粘稠的汗液晕开,连这点唯一的失去价值的线索都要彻底从眼前消失。冯知恩打来电话问我找到没有,我沉默。
“不会吧,他家很容易找到的,从机场出来就有去市中心的大巴……或者,直接打的更简单,怎么会找不到呢?”
“他家是找到了,可是是空房子。”我有气无力。
“什么?”冯知恩的声音在电话那边提高了八度。
“物业说他家前阵子搬走了,房子已经卖掉了,至于搬到哪儿他们也不知道。”
我真是要万念俱灰了。
“……”
“他在有意躲着我,可能……真的是我做的太过分了,让他彻底没了耐心,可能这就是一个彻底绝望之人最合理的反应。”
“可就算他躲着你,也没必要把所有的朋友都扔下不管吧!我看他不比你好到哪儿去,固执得像头倔驴,一个比一个做得绝情,这人心还是肉长的吗?”冯知恩愤愤不平,他觉着自己也像被江远岸抛弃了。
“是我该吃他一招的时候了,谁让我当初那么不知好歹呢?估计是让他伤心死了。”我自嘲地为谁开脱着。
“染茉,你应该知道远岸他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他就是用情太深,结果还被狠狠重伤而已,这种情况下他通常爱把自己锁起来,可这一次我感觉太不同于以往了,消失不说,怎么连家都搬了?”
“所以真怨我,不管他去哪儿,我等他。”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轻描淡写,可内心已是抱着必死的决定。
“可是……”冯知恩估计听出我游丝般无力的语气中蕴含着巨大的倔强,于是不再多言,他无奈地哀叹一声,说:“我马上就要上飞机了,但你放心,我也会找他的。你自己一定要好好保重。”
“一路顺风。”告别的语气出奇平淡,大概是大受打击的缘故,再没什么能激起心中大的澜漪,可还是有种离别的悲怆缠上心间。
“到了那儿我寄信给你,有什么事就找我,大家多联系。”最后他说了一句“祝你好运”后挂上了电话。
生活总会让开始走在一条路上的我们在半中间分道扬镳。
两千零六年八月的最后一天,我为自己许下了一个天荒地老的承诺,然后开始了人生中一个最为漫长的等待。
有人说我这样做是在冒险,也有人说我是在赌博。为一个忽然从生命中消失得全无踪影的人,动用一切的喜怒哀乐以及思恋和想念,甚至是整个青春来换取他的重新出现,就像执着于一件不可能的事那样危险,因为根本没有人知道等到最后会是怎样的结果,而且很有可能这已经是现实给出的最终答案,那我的行为好比是捧着已有的答案,却还要费尽周折来证明它的对错或存在。
其实这个过程是否值得,就连我自己都不太确定。
可无论怎样,我都觉得我和江远岸之间的缘线还未彻底剪断,那种无形而巨大的牵引力在我和他之间并未消散,这是我无法忽略的感觉,哪怕将来……其实我也没有勇气想象将来,可目前能做的,只能是用现在的行动来换取很可能在下一秒就出现的结果,那个我所期待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