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修杰心中一动,灯光下的她,真美!酒后的红晕,在灯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他不觉轻轻地伸出手去,把柳絮儿捉了下来。
饭后,张修杰牵着她的手,漫步在河边,璀璨的灯光映亮了窄窄的小河。偶尔有树影投在河心,黑黑的一团,像是隐藏着秘密。一半红妆一半素裹,真是浓妆淡抹总相宜啊。
张修杰突然拉着她快跑起来,不一会儿,杨曼琪就停了下来,手扶着膝盖,呼哧带喘。等她直起腰来,发现张修杰不见了。
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像树的黑影,笼住了她。她站定,向周围仔细寻找,一无所获。想了想,站到桥上去,这么一会儿工夫,张修杰肯定走不远,站得高看得远。
即使她看不到他,想必他也是能看到她的。不知为何,她这么笃定他能看到她。
还是一无所获。
杨曼琪慢慢地走下桥,蹲在树影下,双手抱膝,把下巴放在膝盖上,怔怔地望着河水。灯光那么亮,为什么就不能照亮这半边的河水呢?
和秦枫一起游走在这条河边时,恨不得时间停住,好安安稳稳地享受这浪漫和甜蜜。
现在,如果可以,杨曼琪早按下快进键了,希望旅游快点结束,早点回到工作岗位上去。
“曼琪!”一只手捏上她的肩膀。
杨曼琪回过头去,张修杰一脸兴奋,手里托着两盏粉红色的莲花灯。“我们放河灯去吧,那边,好多人在放,可漂亮了,快走,快走。”
终于,像有一柄大锤,把她一直晃在心尖上的楔子敲进心底。河灯,她也曾经放过,和秦枫。那时,如胶似漆的他们,怎么可能放过任何有关爱情的仪式呢?古藤上合影、苍山下相拥、洱海边热吻、蝴蝶泉边惜爱,当然,少不了许愿放河灯。
那样的虔诚,再不会有了吧,正如,那样的幸福,再不会有了。
杨曼琪在张修杰的帮助下机械地点亮了莲花灯,小小的一团光,似乎可以拢在手里,但放在河面上时,却晕染了一大片河水。
手轻轻地一松,河灯顺流而下,远远望去,无数的河灯,形成灯河,早已分不出哪一盏是载着自己祝福的了。
当年,自己和秦枫放走的那盏河灯,怕是载不动那么多的祝福和期盼,所以才没有走到现在吧。
等灯光又亮了,杨曼琪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手上又捧着一盏莲花灯,太精美了,都不忍心放走。
“那一盏带走你的烦恼、不安和痛苦,这一盏才是祝福,我们俩的祝福。”张修杰说着,捏了捏她的手。
杨曼琪手一抖,险些打翻河灯。
张修杰赶忙扑救,握着她的手,一起放游那盏河灯。
杨曼琪木偶似的,任他摆布,心想,心诚尚不灵,何况心里乱麻一团呢。
不能再看那河灯了,看得久了,累得泪水都要流出来了。
夜深了,似乎有点凉,杨曼琪紧了紧身上的披肩。张修杰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轻轻地拥着她,“回去吧。”
两人慢慢地走着,清晰的脚步声打破夜的宁静。
“只要不醉,人生是可以找到一刻逍遥的。”张修杰说。
杨曼琪不语,但这句话在她心里久久回荡。
“只要不醉,人生是可以找到一刻逍遥的。”她喃喃地说,“可人生那么长,只有一刻逍遥,未免--太苦了!”
“其实,放下苦,便可一生逍遥,单看你放不放了。”张修杰低头看她,意味深长地说。
“如果能轻易放下,还是什么苦?”
回到酒店,另一张床上的同事已经睡着了。晃了半天的杨曼琪,醉意没那么厉害了。她小心翼翼地沐浴,热水打到脸上,热辣辣的泪水痛快地流了出来。
之后四天的行程似乎没那么难熬了,杨曼琪渐渐放开心思,投入到山美水美的环境中去。哭是一天,笑也是一天,反正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那就笑着接受吧。
然后才发现,蜜月之行,似乎记忆里全是甜蜜,对于景色倒是忽略了,这次细细看来,感觉又长了不少见识。何况,还有个张修杰,时刻在身边,絮絮地讲些轶闻趣事,连带着山水都生动起来。
越是了解,越是觉得张修杰可贵。有修养,有风度,又有钱,又风趣,这样的男人委实不多了。
可是,杨曼琪总觉得,他和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直到同事赵姐捅了捅她,杨曼琪才从神游中回到现实中来。
“呵呵,没什么。”杨曼琪脸上飞起一朵红云,经向珍一闹,公司的人怕都认为她是张修杰的小三了,她怎么能还不知避嫌呢?
赵姐的脸越来越近,直逼到她的脸上来,“瞧瞧,脸都红了,不要骗我说想你们家秦枫呢。”
“可不是想他,只是不知道他在想着谁呢。”杨曼琪脸上堆起了苦笑。
“怎么了?”赵姐察颜观色,小心翼翼地问。
“没什么,不说了,我们吃饭去。”杨曼琪站起身,拉住赵姐。
“你有心事,一个人扛着累不累啊?”赵姐顺势握着她的胳膊,亲亲热热地挽住。
“偶尔发个呆,哪里算心事。”
“你信不过赵姐,唉--”赵姐夸张地叹着气,一脸受伤。
“说哪里话,赵姐是大家的知心大姐,我岂有信不过的道理。”
“那跟我说说,让我帮你分析分析。我毕竟长你十几岁,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赵姐热心地说,“走,我请你外面吃饭去。然后咱俩自由活动,不耽误赶飞机就是了。”
说着,也不管杨曼琪答不答应,拉着她就向外走。
杨曼琪也想避开张修杰,索性跟她走了。
“你喜欢--张总?”正吃着饭,赵姐突然开口。
杨曼琪骇了一跳,一口粥没吞下去,呛得咳嗽起来。
“哪里有?我不喜欢。”好半天才说得出话来。
“上次向总在公司闹了一通,张总又请大家吃饭,拜托同事们,我感觉你们俩像是有事呢。”赵姐夹了块咸菜,放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
偏偏又每个字都送到杨曼琪的耳朵里了。杨曼琪又一惊,张修杰请大家吃饭?怪不得鼓足勇气去上班时,办公室根本无人议论,连看她的表情也没有变化。害得她以为是做了一场梦。
“张总不是都解释了吗?如果有事,何必画蛇添足。”杨曼琪说。
“那你烦恼什么?”
“我烦恼我自己的事,谁人没个烦恼呢?”
“是啊,是人都有烦恼。我那个死鬼为了一个学生妹跟我离婚,现在得了绝症,又想跟我复婚。我呸!”
“啊?”杨曼琪不觉张大了嘴。
“他自己过潇洒生活去了,我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为了儿子没黑没白,累得好多次都想死了算了,可是看着可爱的儿子又只能强撑下去。”赵姐苦笑了下,用手拨拉着头发,低下头给杨曼琪看,“小杨,你看看我的发根,可都白了啊。”
杨曼琪凑近一看,可不是。被拨开的发根几乎不染黑色,白得有点刺眼。
杨曼琪的鼻子不禁一酸,她隔着桌子,把手轻轻地按在赵姐枯瘦的手上,把她的手拿下来,然后又温柔地把她的头发弄好。
赵姐擦了擦眼睛,冲她一笑,“呵呵,许多年的心事了,也没人能倾诉。咱们俩关系一直也不怎么近,我做梦也没想到,我有一天会在你面前说这些破事。但这次咱俩住一间屋,你对我还是很照顾的,而张总对你的照顾我也看在眼里。不知怎么回事,我就想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你一下。”
杨曼琪有些感动,她看着赵姐真挚的眼睛,同样真挚地说:“赵姐,你说,我会听进去的。”
“走吧,我们回酒店,这里不适合聊天。”
杨曼琪看一眼人来人往的早点铺子,虽然温馨但很嘈杂,确实不适合安静地谈心。尤其是谈伤心的事。
杨曼琪站起来付了账,和赵姐肩并肩地走了出去。
“你和小秦是怎么回事?”
杨曼琪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不喜欢把自己的伤口撕开了给人看,除了醉酒后向张修杰倾诉过,连父母和苏恬,她也只是说了结果。现在让她当着一个几乎有点陌生的女人,而且这个女人还是自己的同事,诉说秦枫的背叛,她觉得难以启齿。
“你俩是那么幸福的一对,公司里多少人羡慕你们呀。肯定是你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才让张总有可乘之机。不过,我对张总这人的印象倒也不坏,他有风度有气质,人又长得帅,跟你家秦枫倒有得一拼,可惜的是他有老婆了,而且老婆娘家的势力还很大。”
“秦枫在外面有人了,那女的找到我要求我让位。”杨曼琪低垂了头,艰难地说了出来。
拼命遮掩的伤疤,被赤裸裸地掀了开来。麻木的疼痛感又渗了出来,化作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了下来。
赵姐拿出纸巾,递到她的手里。
“没有挽回的余地了?秦枫铁了心要离婚?”
“他求我原谅他,我,感情上做不到。”
“你还爱他吗?”
“爱。他是我的初恋,能和他结婚,我觉得我好幸运,有多少人的初恋是无疾而终。而且,秦枫对我,除了这件事,确实没得挑。”
“那你为什么不能原谅他,重新开始呢?”
“我倒是想原谅,可是我过不了我自己心里这一关。眼前老是他和那个女人亲热的画面,我没办法接受他的一切亲密举动。”
“我能理解你。”赵姐说着拉住了她的手。
杨曼琪的眼泪越发汹涌起来,就为了赵姐的这句“我能理解你”,她觉得赵姐可亲可敬起来。
“赵姐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重新找个男人,其实远不如你手上的男人。你觉得接受不了,其实,你换个角度思考,也许就能接受了。”
“换个角度?”
“你想啊,你跟小秦离婚后,还找不找?”
“找,肯定会找吧。毕竟,一辈子还这么长,况且,不找的话,父母这一关也过不了呀。”
“那儿子归你还是归小秦?”
“儿子当然归我!这个没得商量。”
“那你觉得,一个年过三十,带着儿子的离婚女人,还能找个什么样的男人?”
“我,我没想过。”
“你呀,还是天真。天真的人都有股执拗劲儿。”赵姐一边说着一边摇头。
杨曼琪不声不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天真,反正,秦枫的背叛,打碎了她极力维护的完美,让她觉得她的世界坍塌了。
“你想想,你重新再找个男人,需要花时间、花精力去认识,去相处,还要费心巴力地推销自己,幸运的话,能遇上个受过伤依然对感情认真的男人,然后结婚、磨合,这过程不仅繁琐,而且劳累。何况,那个男人还不一定能比得上小秦。”
赵姐边说边观察她的反应,杨曼琪似是陷入了沉思,不知是她的话起作用了,还是她根本没把她的话听进耳去。
“可是,他都脏了。”半晌,杨曼琪突然憋出一句话。
赵姐笑了,笑得前仰后合。
“说你天真,可一点不冤枉你。”
“你再找个男人,能保证不脏?别说是离婚的二手男人,就是一手男人,有几个是清白的?如果说小秦只有这一次,那他可比其他男人纯洁多了。”
“有一次也是不纯洁了。”
“傻丫头,你要有包容的心,钻牛角尖,只能是自讨苦吃。都什么年代了,别说你用这标准来衡量男人,你就是用来衡量女人,恐怕也没有几个能通过的。”
赵姐拿起水壶倒了两杯水,递给杨曼琪一杯,才端起水杯喝了口水。
“如果,是你心里不平衡。那你也去找个一夜情,自己不纯洁了,也就不在乎小秦纯不纯洁了。”
杨曼琪的一口水来不及咽下,呛得直咳嗽,擦了擦喷出来的水滴,抬头看赵姐,她一脸的若无其事,全然不觉自己刚刚说出了多么惊世骇俗的话。
“我离婚之后,又找了不少,最后总算有个条件还不错的男人愿意和我结婚,但要求我不能带儿子,理由是如果我带着儿子,我们就不可能再生孩子了,因为如果再生个儿子,以我俩之力,绝对养不起。”
“条件太差的男人,倒是愿意。不介意我的儿子,可是,如果结婚我不仅要养儿子,还要养老公,我何苦要结婚呢?”
“所以,我就一个人带儿子,努力工作。有时为了工作,有时为了需要,倒也不缺男人。日子过得算不上好,但也算不上坏。”
“现在,这个死鬼居然又回来了。唉!”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把杨曼琪吓了一跳。
“喂。”
“张总,我在酒店里了,有点不舒服。”
“不用不用,赵姐陪着我呢。”
“嗯,机场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