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琪感觉,自己闯进了一幅完美的画里。她不觉放慢脚步,怕惊动了画里的人儿。
“回来了,坐下歇会儿吧。于萍--倒杯温水来。”张修杰依然没有看她,却指了指身侧的藤椅。
曼琪眼睛一热,感觉真像是回到了家似的。
秦奋和大男孩听到声音,都回过头来。
“杨阿姨!”
“妈妈!”
原来是向辉,曼琪冲他温柔地笑,不觉有些尴尬。
杨曼琪想解释下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可一张嘴,又想,该怎么解释父母孩子都在这里呢?
想到此,面对向辉灿烂的笑脸,她的脸烧了起来。
她能理解向辉的心思,毕竟,哪个孩子也不希望在爸爸身边看到别的女人,何况还有那个女人的父母和儿子。但看样子,他和秦奋玩得还算愉快,曼琪揪起的心又稍稍放下了点。
“我来接爷爷奶奶和秦奋走,要谢谢你爸爸帮我把他们从无锡带过来呢。”曼琪冲着向辉温柔地说。
“让他们在这住着吧,我也快开学了,这段时间还能畅快地玩上几天,杨阿姨要是能来住,最好了。”向辉说着,看着杨曼琪有些羞涩地笑,洁白的牙齿在夕阳的光辉里闪亮。
有一瞬间,杨曼琪被这个略带羞涩的稚嫩少年折服,他的语气诚恳,笑容真挚,这是怎样的胸怀啊。面对一个可能会取代自己母亲的女人,也抱有这样单纯明亮的笑容,还有自然的邀请。
杨曼琪抬手去擦他额上明晃晃的汗珠,然后把怀里的秦奋举起来,“去,跟哥哥再玩会儿去,妈妈去看看外公。”
杨妈妈已经被秦奋惊喜的尖叫惊醒了,已经坐了起来,看她走向石桌。
两个人的对弈已经结束了,他们尚在谈论,只消一半句,就听出是爸爸赢了,但好像他并不认可,非说修杰有意让他,虽然让得高明。
张修杰却不承认,两人推开棋盘,站了起来。
于萍已经把水送过来了,垂着手问什么时候开饭。
张修杰说摆上吧,我们进屋吃饭。
杨曼琪满肚子话,却一句也没说出来。
只得把一杯水灌进肚子,扶妈妈起来,喊上向辉、秦奋吃饭。
杨妈妈悄悄说:“这样的生活不好吗?”
杨曼琪看了眼在前面走着的张修杰,捏了捏妈妈的手指,示意她不要说这些。
杨妈妈却故意提高声音说:“怎么?我说错了吗?修杰对你有情有义,你拿捏一下也就算了,可不要一直这样下去。这样的好男人,过了这个村可没有那个店了。”
杨曼琪一脸尴尬,但她知道,如果自己开口,妈妈肯定会继续说更过分的话,所以她索性闭上嘴,落下一两步,伸手牵住儿子的小手。
席上,杨曼琪感觉自己的出现,破坏了这个“家”的完整性。
想必在她来之前,气氛都是轻松愉快,其乐融融的,她就像插了和谐一刀。
不管她说不说话,不管她怎么故意装作不存在,但事实上,她存在了,而且,气压越来越低。
杨曼琪想开口缓和一下,张张嘴,却不知说什么。
一顿饭,她是如坐针毡。只盼着大家快快吃完,她好带着父母儿子告辞。
结果,杨妈妈开口了:“曼琪,你今晚就住这吧,和宝宝一起,你是该好好陪陪他了,你就没离开过他,这下子走了一个多月,他都想坏了。幸好这几天有向辉陪着他玩,他才把你忘了。”
“妈,吃完饭我们就走吧,已经打扰张总几天了,不好再继续打扰呀。我们住到苏恬那儿去,她现在不在,周末我就找房子。”
但杨妈妈显然没把她说的话听进耳里,她把碗递给于萍说:“姑娘,帮我添碗汤。”
曼琪抬头看看满桌子的人,他们都在埋头吃饭,好像她是透明人似的。
曼琪尚未从自怨自艾中回过神来,大家纷纷道声“慢用”就陆续退席了。
一时偌大的桌子旁,只有她和张修杰隔桌相望。
“小曼,我欢迎他们继续‘打扰’,一直‘打扰’,我一个人的日子过得实在太无趣了,我也休息几天了,下周也要开始工作,我希望劳累一天后,回来能看到上有老下有小,家像个家,不然,我一个人不仅孤独,还深觉失败。”
“可是,他们是我的家人,应该跟我生活在一起。”
“小曼,对我来说,他们也是我的家人,不管你认不认同,在我心里已经这样生了根,发了芽。我一辈子孤独惯了,向辉马上要到上海去读书了,平时连来看我的人也没有。如果不是他们在,我也不用保姆,还像浮萍一样飘着呢。小曼,你就当帮帮我,让他们再温暖我一段时间吧。”
张修杰抬头看她,眼里有淡淡的伤痛,她心里一酸,不由地点了点头。
“你帮我这么多,我心里……”
“小曼,我们之间不必说这些。我不全是帮你,我小时是孤儿,跟着叔父长大,叔父还爱吃喝赌混,稍大之后就去当了兵,再后来,我爱上向辉妈妈的时候,她不爱我还看不起我,家于我来说,只是一个普通的汉字而已。但我在你的家人身上,感受到了温暖和爱,我的心就像鼓满风的帆,满满的都是幸福。虽然,这幸福里没有你,多少有缺憾,但和以前相比,也是幸福呀,我舍不得放手。小曼,你能理解吗?”
张修杰放下筷子,看着曼琪继续说:“活到这么大,许多事我也看开了,不再一味追求结果。就像我爱你,我就当想方设法让你了解我的心意,并且我要清楚地传达我的爱,不再像以前那样,只做些我认为是爱她的事情,她就会从这些表现中看到我的爱,然后有爱的呼应。现在的我,清楚地了解表达心意是多么的重要,也了解不是每一份爱都会有回应。我只做我认为对的,坚持做我该做的,然后在这个过程中享受爱和痛苦。”
张修杰大大的眼睛盯着曼琪,“小曼,我不想给你压力,随着你的心意,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我有足够的耐心和体力,爱你,并且等你爱我。”
杨曼琪感动得热泪盈眶,第一次一个男人这么推心置腹地跟她讲话,第一次一个男人这么心平气和地向她表达爱意,第一次一个男人这么真诚无私地替她着想。
这一次,她是否应该相信他?
即使还是一个陷阱,看起来,也是一个美丽的诱人的陷阱,跳进这么美好的陷阱中,也不后悔。
她看着那对深情的眼睛,轻轻地点头,像是许诺般说:“再给我点时间。”
张修杰笑了,整张脸都明亮了,眼睛里有光芒流转。
时间飞逝,转眼快过春节了。
受过创伤的女人,在感情上是敏感的,更是脆弱的。
虽然余伤犹存,但没有了起起落落的刺激,剩下的就是时间的问题了。时日一长,很多惊心动魄、刻骨铭心的感情,也会化为淡淡青烟,于不知不觉中消散。
而主人只会在数年后,不经意地发现,自己已经N久N久没有想起某人,想起某段感情了。
此时想起,只是当作突然看到一朵花、一只狗一般,心湖不再漾起任何波纹。
秦枫每月都会汇款过来,曼琪用秦奋的名字开了张卡,秦枫把钱汇到卡里,然后发条短信给曼琪:“钱已汇,请查收。”曼琪查询之后会回答:“已到。”
除此之外,二人再无任何联络。
而秦枫汇来的钱,曼琪也没有动用过。
秦枫偶尔会给秦奋打电话,但没有提过来看他。
杨曼琪便也不提起,她想:可能是石仙贝和石安琪牵绊了他。
所以在秦奋偶尔找爸爸的时候,她就告诉他,爸爸忙,等他长大了,或许可以自己去看爸爸。
有新奇的玩具和同伴,时间一长,他也就慢慢淡忘了爸爸,不知道是真的忘掉了,还是怕妈妈不愉快刻意避开,反正,他不再怎么找秦枫,就像世界中突然没有这人了一样。
也有可能,生活中,张修杰有意无意中担当了爸爸的职责,包括对他教育,陪他玩耍,出席家长会,等等。
小孩子总是容易遗忘不快,他们的笑声也就常在。
苏恬打电话来说,盛天宇要回国了。
杨曼琪笑笑,便不说什么。
苏恬继续说,他说要回来见你。
杨曼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遂保持沉默。
苏恬则笑骂她,你现在又无爱人,为什么就不能成全他一次?给他一个有爱的婚姻?
“可是,我不爱他。”
“但他爱你呀。”
“单方面的爱不足以维持婚姻。”
“切!你和秦枫倒是双方面的爱,你们的婚姻维持了吗?”
说完,苏恬可能感觉这话有些伤人,但说出去的话哪是能收得回来的。听到曼琪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平稳的呼吸,“对不起,我……”
“没关系,你说的也是事实。”
“曼琪,我希望你幸福,你是个好女人,值得更好的男人的爱。盛天宇这辈子都会对你好的,真不明白你还要找什么样的?”
“我是真不想找。如果要找,我有比盛天宇更合适的人选。”
“谁?我不信还有谁能比他对你好。”
“如果他再找你,你就替我拒绝了吧。”
“你呀……”
“你相信我吧,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是我的朋友,就不要把你认为的幸福塞给我,请尊重我的选择吧。”
“好吧,有事跟我说。”
“会的。”
张修杰带秦奋去儿童乐园玩乐了一天。
到晚上才把他送回来,疲惫的秦奋在车上就睡着了。
张修杰把他抱到曼琪的大床上,给他脱下鞋子和外套,掖了掖被角。
然后和曼琪随便聊了聊,无论工作还是生活上的难题,他都会给出恰当的建议。但大多时候是做个合格的垃圾筒,听她倾泄情绪垃圾。
张修杰欲走,杨曼琪送到门口,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陪我见一下盛天宇。最好请他吃顿饭。”
张修杰的眼睛里有簇小火苗在燃烧,映得他的脸都亮堂堂的。
他不觉伸出手去,握住曼琪的手,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他眼角眉梢都喜气盈盈,“好。我时间没问题,你看着安排吧。”
杨曼琪这下感觉彻底轻松了,微笑着推他,把门关上。
倚在门上,她还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伸手抚了抚,似乎那个湿润的唇仍在。
走到梳妆镜前坐下,看着里面的人,险些不认识了,白里透红的脸上,春意盎然,眼睛湿淋淋的,像是刚刚历过雨洗似的黑白分明。
盛天宇没有想到,一起吃饭的居然还有张修杰。
他想到曼琪可能不会一个人来,他以为会见到苏恬。
他的脸色变了几变,终于还是浮上了一缕笑意。张修杰陪着杨曼琪来见他,可见他们的关系已非同一般。
这样也好,当初,他能放弃一次,自然也能再放弃一次。只要,曼琪幸福就好。
他把桌上的离婚证、钱包和手机拢了拢,悄悄塞进了口袋。
一顿饭下来,由于有张修杰在中间插科打诨,倒也算得上宾主尽欢。
饭后,盛天宇极其真诚地祝福他们,目送他们远去,惨淡像路边的灯光一样进驻心头,自己不就像这灯光吗?以为能为她照亮一程,其实,不过是几米的模糊而已。
盛天宇把手伸进口袋,摸到鼓囊囊的东西,掏出来,看看,再重新放进大衣口袋。有这个绿本本在手,心里总算踏实了些,最起码不用守着王小米过日子了。
原来他对她还有些愧疚,但这些日子来,他用钱去弥补,指望王小米能够有好的生活,能够有丰厚的物质充实他所不能给的精神空虚,怎么也想不到,口口声声说爱他,天天打国际长途倾吐思念的王小米,居然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不折不扣给他戴上了一顶绿帽子。
他倒不在乎多一顶绿帽子,颜色越深越好,帽子越多越好,这样,他就不会觉得对不起她了。
所以当妈妈打电话给他,暴怒地说王小米怀孕的时候,他心里蓦地轻松了。
且不说他离开已近半年,就算日期对得上,可他从未碰过王小米,王小米不会这么傻,怀了他人的孩子,还喜滋滋地去找婆婆邀功。从她并未告诉自己这件事来看,她也不可能会告诉婆婆的。
“妈,你是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你还有脸问。看看你娶的什么好媳妇?”
“妈--”
“小陈来给你爸爸做常规检查,恭喜你爸爸马上可以得偿所愿,有大胖孙子可抱了。”
小陈是爸爸的保健医生,每个月一次给爸爸例行检查。
“陈哥怎么知道的?”盛天宇耐着性子问。
“他老婆杨洋不是在三院的妇产科吗?王小米刚好就挂的她的号,检查出怀孕来,脸都白了,问了问孩子多大,就走了。”
“他们夫妻当然了解我们的心事,这不,小陈特意提前来检查,把这‘大喜事’公布了!”
听到妈妈说“大喜事”时的讽刺语调,盛天宇有些难堪,怎么说,也是他老婆有孕了,而他竟不知情。活该被妈妈讥讽。
“那你联系王小米了吗?”
“我联系她干啥?”盛妈妈还是很生气,突然,她话锋一转,“难道,你出国期间回来过?没有跟我们见面,只是舍不得她,回来陪过她?”
“妈,你想哪儿去了,我回来怎么可能不去看你和爸呢?你把你儿子想得也太不堪了!”
“不是把你想得太不堪,我是不希望把你媳妇想得太不堪。既然你没回来过,那她怀孕是咋回事?”
“这个嘛……我也不清楚。”盛天宇语焉不详。
“你一惯温和,不想你竟这么懦弱!”
“妈,你别急。这事您就当不知道,交给我处理吧,反正我也快回去了。”
“交给你处理?你怎么处理?等你回来,孩子早就没了。”
“她不是没打算流产吗?”
“她敢生?她可能是吓懵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估计过几天就会悄悄把手术做了。”
“那你叮嘱杨姐一声,让她帮我把证据保留好。”
“小子,当初你闹死闹活非娶她不可,我还以为你俩人一见钟情,恩爱无比,怎么现在看来,不是这么回事?”
“妈,你就别瞎猜了。你不是不喜欢她吗?我让她下岗好了。”
“婚姻大事你怎么能这么胡闹?”
“妈,我错了,所以我把它纠正过来。你早点休息吧,照顾好我爸。”
挂了电话,盛天宇久久没回过神来。
虽然出乎他的意料,但毕竟给了他一个可乘之机。这样,解决起来,他才不会对她心存愧疚,毕竟她连等他半年都做不到,没资格做他盛天宇的妻子。
如果王小米不是无意中挂了杨姐的号,而杨姐明白爸爸妈妈的心思,急于向他们报喜,可能他就不知道了,并且永远不会知道。
想到这里,有股厌恶的情绪爬进心里,虽然他不爱王小米,也不曾碰过她,但她毕竟是他盛天宇名正言顺的妻子。
他觉得对不起她,他一直在努力尝试接受她,离她远一些,虽然有逃避的成分,但他也是想让自己不受干扰地做心理建设,尽早从闪婚中适应过来,接受她作为他妻子的新身份。
可是,她竟然出轨了,并且连孩子都有了。
她怎么就有那么大的本事,迅速勾引男人并与其打得火热呢?
更可恨的是,每晚她都情意绵绵地说情话给自己听,而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她却跟别的男人滚床单,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初王小米追到非洲来的时候,他就不应该一时心软,跟她领了结婚证书。
也许,那时,她就已经与别的男人有染了。
刚刚还为有绿帽子作为借口,可以顺利摆脱王小米的盛天宇,很快就为绿云压顶而愤慨了。男人,也是矛盾的动物啊。
不管怎么样,他决定先不动声色,虚与委蛇,回国了再谈离婚的事,如果她同意便罢,如果不同意,再把她曾经怀孕的事揭出来。
这大概是他出国后,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虽然,曼琪离婚的消息,让他很是激动了一阵子,但曼琪的态度,让他冷静了下来。
曼琪说得对,就算她离婚了,她跟他也不可能。
但不管怎么样,如今,可以轻松离婚的话,最起码他有了重新追求她的资本了,不是吗?
此时的王小米,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心似油煎。
果然有报应,但她没想到,报应会来得这么快。
她居然怀上了他的孩子,这并不可怕。因为她王小米又不是第一次怀孕,可怕的是,那个人知道了坚持要这个孩子,可怕的是,她的身体已经经不起再一次的流产,除非她放弃做母亲!
试问,世上有哪个女人,不想做母亲呢?
她所做的这一切,无非是一个小女人没有得到想要的安全感而已。她迫不及待地以种种方式来巩固自己的安全心理,她飞过去登记结婚,可是登记了还是没有安全感,毕竟是国外的呀,国内又查不到,到时盛天宇不要她了,她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