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人没一个正常的!”不得其解的娵音得出一个结论,听得暗中偷听的地南子眉眼微眯,似怒似笑。
“怎么了?”察觉到娵音不对劲的夜见隐询问道。
“没事。”娵音敷衍道,伸手触摸碧流,流水轻柔地拂过她指尖,染开丝丝微微的凉意,像是诸如此类得不到的珍宝,看不见的心事,也像地南子隔雨望来的眼神,抓不住,在迷雾里流连,而在梦醒时分清明的刹那散灭成镜花水月,再难寻觅。
压下那些千头万绪,娵音情不自禁地顺水而去,夜见隐紧随其后,生怕她陷入了某些陷阱,这样的守护娵音自己却是不知的,她的脑海里只剩下浓墨重彩的四个字——“顺势而为”。
何为顺势而为?
地南子看娵音开窍,开口道:“所谓的顺势而为,顺水之势,为所当为,乃知分分秒秒水之涨退起落,清浊沉浮,如此,不以己之力强求逼压或荏弱退让,方为顺势而为,汝可知乎?”
“鄙者受教矣!”娵音沉谨地答。那人用的是传音入密,因此夜见隐是听不见的,而她可以清楚地听见。这位高人只想让她一人知晓,戒心挺重,不过,是否让夜见隐知晓也没那么重要,能最终达成目的就足够,何必忤逆一个高人?
夜见隐隐约明白了娵音受谁指导,也不多问,跟随她出了水面。
冷冽之风阵阵飘荡,尽管衣裳已干,仍是抑制不住寒意的夜见隐第一反应不是管自己,而是去看娵音是否安然,一看之下,他再难转移自己的目光。
她素来是极少打扮的,更何况如今是作男子打扮。知他要来关心自己,她笑着摇了摇头,眼神里分明在说:管好你自己吧,我无恙。那笑意眼神在亲近中透着明媚的清雅,美却不失英气。她的长发平时一丝不苟的绾起,几番折腾以后蜿蜒垂下,如锦如缎,黑瀑布般一泻千里,眉眼不知是不是被神水洗过,更加清雅,而那神情是静的,是好整以暇或静水流深都未可知,只是让人一看便觉心安。
她仰起头,双手微抬,长袖再难以遮住她的肌肤,滑下,露出被水滋润得更精致的手腕,肌肤白而不是苍白,透着暖香,使得夜见隐想到了一句诗“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眼前之人可不就是冰肌玉骨、洛神临水?
娵音没注意到夜见隐的不同,甚至连外界极低的温度都忽略了,凝神思索着如何“顺势而为”,一段时间后,她微闭了眼,在心里念了声:“起!”那浟浟而动的碧流开始聚集,猛的冲出水面,又低伏下去。面对失败娵音漾开一个平淡漠然的表情,一遍遍重复,水柱升起落下,再升起落下,一次比一次冲击得高,一次比一次溅起的水花更大,娵音被溅了一身水不自知,眼神在迷蒙的水雾里清明坚定如初,约莫过了一两个时辰,水柱终于可以升到极高之处,并维持一定的时间,她暗自松口气,将水收回。
崖边松树上俯瞰着这奇迹般长成的水柱的地南子眼里流露出赞许,喃喃道:“我徒之敌倒还是那么回事,孺子可教也!”
夜见隐凝视这堪比神迹的水柱许久,不问她为何隐瞒,只觉得她离自己很远,远到近在咫尺而远隔天涯。比天涯多一厘米的地方,他在遥望,而那个地南子却存在于天涯的范围之内。她不知,而他看的清楚那样带着回忆与眷恋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在她的心中,大概是有牵念的人吧,不期然也,他想到了那个驱逐他“出差”的影府门神。
“见隐,可以了,接下来我们去天台吧。”有人在他身边如是道。
“好”。只比一词,不用多言,他能给她的似乎也只有笃定,给她信心的笃定。
果然,她微笑着拉起他的手,按来时所为上了天台。
刚到天台娵音背部一僵,无边汹涌的神水自然中开的天台中央爆射出来,照这样下去,恐怕不久便能水浸金山。但,她记得自己是没有打开机关放水的,也就是说另有其人。
她眼中迸射出森寒杀气,在一片水雾中听见破口大骂声:“这什么破水,再不停,老子灭了你!”这声音很熟悉,正是代理宗主。
她收敛杀气,从容展手闭目,汹涌的神水趋于柔和,继而在她的控制下周转如意、进退有余。现在不是杀代理宗主的时候,要杀,便光明正大天经地义地杀!
“地、地南子?”代理宗主张口结舌,显然把她认错了,不过,认错更好。
娵音正欲说什么,另一道声音懒懒散散飘来,压住她要说的所有话。
“漏断人定之时,宗主来此意欲何为?早些休息的罢。”这声音赫然是地南子本尊。
“诺。”代理宗主不敢逗留,收起试探的心思狼狈离开,甚至忘了追究同样“漏断人定之时”、同样“有所企图”的地南子的罪责。
“是你?”娵音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女娃,有前途。”散漫的男音道
“作死的前途。”娵音面无表情答。夜见隐默默转头,表示自己不认识此人,什么冰肌玉骨、洛神临水,绝对是他看见的幻象。
“缓行要老夫带一句话。”地南子好整以暇的道。
“不听。”娵音果断拒绝。
地南子也不恼,继续道:“他说你不听就放蛇。”这女娃挺有意思,不逗一逗怎么行?远在锦安的某人莫名觉得冷冷的,有谁在算计自己?
“说!”娵音的态度180度大转弯,对那蛇的存在极是在意。
地南子恶作剧地一笑,“锦安户部尚书已从牢狱救出,望卿早日归来。”
“殷司!”娵音吹胡子瞪眼。他想干啥,拆穿她身份?
“呵呵。”地南子幸灾乐祸。
“不过,你跟他——”娵音颇为怀疑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地南子,要看出他与殷司的关系。
“徒弟。”地南子倒不介意报出身份。
“啊,他居然还有徒弟。”娵音很惊讶。
地南子愤怒地盯着她,没好气地答:“他是老夫之徒。”
“这样啊,那老家伙你来给我讲讲缓行小时候的事,最好是糗的,比如他有没有尿床……”娵音眼神亮晶晶的,不知何时得寸进尺地扯住了地南子抽搐摆动的衣角,然后他的衣脚带着娵音的手一起抽搐摆动。
额,地南子突然有抹汗的冲动,徒儿这敌人真是不好摆布,看上去傻白甜,实际上——,哎,不说也罢。“无。”他不客气的打断娵音的遐想,“姑娘,拿开手。”他扯走自己的衣袖。
“哎,可惜了。”犹自沉浸在自己思路里的娵音忽略了地南子的举动,“前辈慢走,我要加快速度夺宗主之位了,不知锦安那边能撑多久。”
“等等。”地南子终于严肃起来。内心十分困惑,这节奏不太对啊,娵音该问的不应该是他徒儿的三围以及喜好与私密吗?
娵音止住步伐,丝毫惊讶也无,“前辈何事?”
“老夫问你几个问题。”地南子直视娵音,唯有在这双饱经沧桑的眸子里,娵音可以感受到“老”这个字,于是点头。
“万事俱备否?”
“未备。”
“将何为?”
“杀人放火。”
“以期何?”
“宗主之位。”
“为何求宗主之位?”
“恕难奉告。”
地南子默了默,继续问:“一世之敌乎?”
“然。”娵音发的疾速,原来坦荡坚定注视的地南子的眼不自觉地垂下。
“你言有虚。”地南子摇头。
“还请前辈将孙涧山情况告知于我,若有需要之处,我愿出牛马之力。”娵音诚恳道。
“好。”地南子应了,出乎娵音意料。
“他是你徒弟。”潜含义就是哪有师父帮徒弟的敌人?
“老夫帮的就是我徒之敌。”
“不是吧。”
“不让我徒多吃点苦头,他怎么会记得我这个师父?”阴恻恻的笑脸。
“额,好吧。”娵音突然很同情殷司,在这样的师父手上能活着长成一个美男子,真的很不容易。
地南子见娵音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脸黑黑的开始讲述:“孙涧山孙涧宗你都知道,不必老夫多言。孙涧山有泉,名暗泉,于水中,色清碧自天台出,可分,是为所分之水。而另一面,你怕是不知。孙涧山为半峰,山之侧,也有一山,而这山唯有孙氏宗主在位时方可合二为一,是为所分之山。若掌合山分水之术,则赢多半人心,剩下的人心如何夺,便看你了。”
娵音听的眼皮直抽。她不是神女,分水练了这么久才练成,还要练合山,地南子确定她不会累死吗?她的力气没有到达移山的境界。
“关于合山,请前辈明示。”她见地南子无解释的意向,开口询问。
“哦,说了这么多,老夫渴了,去锦安喝杯茶再来讨论合山。”说罢,地南子竟真的走了。
娵音险些吐血,这是逼她自己合山吗?说什么帮徒弟之敌,分明是他老人家闲着没事找人逗好吗?
“夜见隐,看来我们真的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你说会不会长使英雄泪满襟呢?”娵音眼泪婆娑问。
“大抵是不会的,我想我该是坟上长草。”夜见隐直白地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