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将来有一天自己病了,是不是有一个像小姑娘这样的孩子会这样说,妈妈,让我来照顾你,妈妈,我宁愿替你生病……
不,她不要自己的孩子替自己生病,不要自己的孩子照顾自己,只求孩子一生健康平安就好,她江蓠一生别无所求……
她抬手缓缓的抚上肚子,不知不觉的来到手术室外的等候椅上,然后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江蓠。”她麻木的起身,脑袋昏沉,她缓缓的迈进手术室,走到手术台边。
这时医生严肃的问,“你真的不打算要这个孩子吗,她很健康。”
她的大脑还处在一种停滞的休眠状态,还在一片悲伤的情绪里化不开那一层遮住她思想的浓雾。
“好,如果同意,我就动手了。”主刀医生对旁边人道,“麻醉剂到位,准备手术。”
医生很严格的抬手摸摸她的肚子,又看看今天的化验单,不由的皱眉道,“孩子已经有胎心了,跳动的频率不错,很健康,可惜……”
哗啦啦,手术刀在托盘里稀里哗拉的响动的声音,突然间被这一片噪声惊动,江蓠蓦的转动刚才滞然的眸子,“刚才说什么?有胎心,那孩子会不会疼?”
“孩子已经有胎心,很健康,如果现在做了,有些可惜,他有心当然会疼。”手术医生极为负责的告诉她,然后伸伸十指上的消毒手套,觑了眼身边的医生与护士,“准备开始!”然后白色的手中拿起一把明晃晃的刀子……
有胎心,当然知道什么是疼,是的,那是一个有血有肉已经成形的孩子啊,手术刀那岂不是要活生生的将他凌迟、撕碎、焚尸……而且这一切只源于自己一个仓促的决定,不能,不能!一想到这六个可怕的字眼,她的心崩裂即碎……气息都折断了。
心里仿若在无尽的呐喊奔腾,不能,不能!
最后,江蓠吓得一身冷汗的走出手术室,额头的发丝黏乎乎的一缕缕贴在自己额头,双眼失神……
站在手术室外的常藤惊慌失措的站在那里,发丝凌乱,双眼睛中的沉静一去不复返,他一见到江蓠蹒跚着走出手术室,一脸灰蒙蒙的样子,立刻飞奔几步,冲到她身边,一把扶住她的肩膀,看了又看她的肚子,肥衣遮住,他看不太清楚,仍怀疑的问道,“做了吗?”
“没有。”微微阖上双眸,她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给她带来一种什么样的人生,自己必须做好准备,尽管荆棘遍布,她却没有选择。
“明天,我们去民政局吧!”
“下周去吧。”常藤只是顺延了时间,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的固执,眼角瞟了眼江蓠的脸色,心中微微释然,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一周后,
九月初,常藤很是意外的说是带她出去一趟,然后车子长驱而驶,直逼那一座令江蓠心惊肉跳,死去活来的小城,车子渐渐的离高速出口越来越近,她双拳猛的收起,目光死死的出站口,她绷紧一口气,好久才从唇角微隙里挤出几个字,“你想干什么?”
常藤很是专注的盯着前边的收费口,平常的口气回答她的警惕质问,“去一个地方。”他并没有告诉她要去哪里。
后来江蓠转念一想,父母也在这一座小城,为什么自己要做出无谓的紧张,她胸口提起来的那一口气渐渐的偃旗息鼓,她想为了让自己开心,常藤一定先来看看自己的父母,握紧的拳头微微松开,她长长的吁出一口怨气。
常藤是体贴入微的一枚暖男,自己不应该再耽搁他下去,对他不止不公平,简直是暴殄天物,这么好的男子应该拥有一个温馨幸福的家,一个贤惠的妻子,一个可爱的孩子。
而自己却什么也不能给她,从自己决定要这个孩子起,不,是从得知怀孕时起,不,应该更早,应该是自己疯狂的在长街里遇到杜若蘅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今生自己与常藤的缠而无果,命而不终。
从后视镜里,常藤时时细心的观察,将江蓠脸上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看到她的脸色不再如刚才那样的紧张与担忧,荧荧如豆的眸色顿然橙亮起来,一波又一波的光丝随波涌动,清清亮亮闪动着鳞鳞的光泽。
胸口终于泄了口气。
四个小时后,
车子驶进熟悉的已经有不小发展的小城,高楼林立,次第相接,但车子并没有沿着自己家的方向驶去,而是驶向另外一个地方,那个地方的路有些熟悉,让江蓠稍稍松懈的那根弦,迅速的绷紧,收紧到将弦的弹力绷到最大,几乎一挣即断的境地。
双拳并拢,紧紧的抵在自己大腿两侧,目光愣愣的盯着某个令自己心跳如狂的方向,她的呼吸开始凌乱,像是一阵凄凉寒风袭来,凝着白露,一并卷自己清澈自己久的肺叶里,瞬间她被堵得呼吸极为不匀。
长长的街道,乍然而现。
她呆呆的坐在车里,盯着车窗外的风景,阳光正盛,而自己却从斑驳陆离,沙沙作响的竹叶林里仿若看到那一抹曾经的影子,白衣度裤,心砰砰乱跳。
车窗砰然而开,常藤就那样淡定的站在车门前,替她扶着车门,一并小心的提醒,下车慢点,好似浑然不觉到这里的风景被昨天的寒风扫过一般。
她阖目而又睁开,“你跟踪我?”眸底的忿然与怒气如同利剑一样的全部冷冰冰的划在常藤诧异的脸上,“为什么要这样?”
江蓠质问的歇斯底里,声音极尖,还夹着一层又一层飘忽不定的颤音,一同淹没在那一片沙沙而响的竹林里,“为什么?”第二遍的时候,她的声音弱下来,然后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抽泣,“带我离开这里。”
望着这里,每一秒都是煎熬。
悲痛欲绝,江蓠抚着自己的肚子,泪水一串串的流下来,流过脸颊,流过唇瓣,流过脖颈,流进胸口……她的心狂烈的跳动,与泪水一起而舞,舞动那一场没有结果的结局。
常藤看到这样悲痛的场面,脸微扭过来,吸了口气,然后伸出手臂,揽过她纤细的手臂,“去看看,万一他在。”
调整好情绪才又转过身来,“我不想见到他。”江蓠有些抗拒,那一封杜家管家给她的信,她还记得清楚,在国外杜若蘅有儿子,有家,所以她一点也不想淌这一趟浑水。
“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常藤压抑着原始的冲动,理智的握住她的手臂,轻轻用力,声音温暖,像兄长的关心,像父亲的慈爱。
“更给自己一辈子一个机会,哪怕你的身边不是我。”常藤沉沉有力的声音语重心长的响起,像一片迷雾前的清风,渐渐吹散了江蓠心头那一片层层的阴霾,初见光明。
她扭过头,满脸不解的盯着他,你跟踪我,又让我去找他?这一句她应该问出口,可是一转眼,江蓠便看到他脸上的坦诚,和眸间的无比捉急与真实,没有一丝虚伪的成份。她凝睇她几秒,然后才小心翼翼在他的挽扶走下车。
双眸复杂的盯着长街里的风景,长街两边的青苔好像又浓又绿了,齐齐整整的毛绒绒,像铺了一条茵茵的华毯。
常藤万分小心的扶着她走向那一条长街里的尽头,双眉攒紧,折出几道曲曲折折的小山包,挤成一团。
竹林的沙沙声停止了,鸣蝉也断了嘶哑,随风飘走了,四周静得出奇,只有她一脚一脚极慢的步子缓缓而行,目光已被竹林隙间的强光所刺遮,她恍然间感觉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