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滚,穿行!”
方孔圆钱啪嗒摔在桌面,留白的掌控再次失利。这已经是他今天第四十七次让铜币失去控制。
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封定方鼓圆了的眼睛顿时泄尽力气。
“真可惜呀!明明差一点就可以翻身成功了。”
“天下事哪有那么容易完成的?再说,我也不觉得可惜,至少比起上一次,铜币要晚点掉下来。”
两指捏起铜币,留白举向窗前,从方孔中看向外面的阳光,忽然觉得体内扶起倦意,饱满的精神徐徐沉睡下去部分。苦做了半个早上的功夫,他是时候稍稍停手歇息。
“定方,你说,外面的风是不是吹得要比昨天暖和一点?”
“是的呢,公子。不过您可不能大意,白天的风吹得越暖,晚上就会越冷。”封定方单手杵着脸庞说道,“还有几天就过年了,今年府上真热闹啊!有您和冷叶公子,还有顾北少侠和腾云少爷,还有两位剑客大侠。”
“叨扰了有两个月啊。”
留白迟钝起身,双手已经养成习惯,抱进两臂的袖子里,畏寒似地走着。门外,他捕捉到一点阳光的温度。
“时间过得真快。”
“啊,对了公子,顾北少侠昨天过来和我说过,今天午后要来拜访您,昨天我和您提起过,怕你忘了,还是得再提醒您一声。”
“嗯。顾大哥前些时候一直是在跟封少爷游玩的吧?”
“是呢。顾少侠也是第一次来南江,所以少爷想尽到地主之谊,带他游览下南江的风采。说起来,顾北少侠以前呆在荒漠,冬天应该都只看到飞雪,四季如春的场景应该不常看到。”
“不,荒漠里面,有些地方冬天也很漂亮,也有四季长春的树种。”留白笑道。
“公子,您去过漠北?”
“小的时候身体瘦弱,去漠北求过药。”
“公子,想起来,您好像很少提起以前的事情。”
“过去的事情,提起来也不能改变什么,都是我一个人的回忆,对旁人来说不会有趣。”留白走动两步,鼻尖贪婪地吮吸着芬芳的花香。诚然,封总镖头确实有心,令人在院中栽活两株梅花供他观赏。梅花秉性苦寒,有百折不挠的韵味。
封定方近前,呆眼看着梅树,觉得乏味极了。
“总镖头怎么让人栽这样的两棵树,又瘦又枯干,难道是在怪我没有把公子照料好,把您给喂瘦了吗?”
“呵呵......”
留白失笑,为封定方的可爱感到好玩。
“你错了,封总镖头是真正的有心人,不是在怪你。”
“那是在说谁呢?”
封定方苦恼着追问道。
留白却不接话,他慵懒地在院子里踱起脚步,丈量着两道院墙之间的距离。早前仇隐曾明言于他,御剑如运拳,应该力有所止。如今他的御物稍有起色,所以他想测量下自己的极限。
这并非临时起意。
“二十步,六丈的距离吗?”
站定在东边的墙根底下,留白决意先不以控制为主,只单纯地射出铜币,看看自己残余的腕力加上指力,配合起内功还能施展出何种的威能。
定下主意,留白甩腕抖手,铜币自空中呼啸而过,登地钉入在墙中!
眉眼稍稍跳动,他抬手捂住了手腕。
“公子!”
封定方吃了一惊,连忙跳起到留白的身边,要看他的右手。
“公子,您的手没事吧?”
“没事,很久没有用力,以为还能和以前一样挥霍。”
留白惨笑道,目光又落在墙壁上那枚铜币。铜币入壁极深,足足钉入三寸的距离,几乎将院墙打穿。
“好了,我没事的。”
在定方的眼皮下扭动手腕,留白淡然无事地从腰带中再取出一枚铜币。
“定方,你站远一些,等我叫你捏住铜币的时候,你就伸手捏住,慢慢地往后拉扯。”
“好咧。”
封定方兴致十足,激动下径直退出三步的距离。
留白缓缓松开手掌,掌心上,方孔圆钱悠悠转动而起,如飞扬起的蒲公英升入空中,围着他打转片刻后,朝封定方走去。铜币轻轻洒洒,接近封定方两拃内后悠悠停止转动。
“定方,捏住方孔圆钱。”
“好!”封定方点点头,伸出右手两指捏住铜币。
随着他捏紧铜币,手掌上的力道随之传来,相对于平时拿起铜币的分毫力量,封定方此刻用出的几近是数百倍的力量,才艰难地把铜币往后拉扯出两寸的距离。
而此时,留白用的仅仅是单股气御物法,还远不是他富有天赋的双气御物,更不是三花聚顶。
“定方,松开铜币,往后退出两步。”
封定方立刻向后退开,留白推动铜币跟紧。
“现在再试一试。”
封定方闻言再度伸手,然这一次,他捏起铜币往后拉扯显得尤为轻松,短短的一息时间,退开的距离便有一尺,再往后,留白就已经无法使得铜币再有动静。
“五步后就危险了吗?九尺之内还是勉强的。”
对自己的能力作出评定,留白记下数字后,两手收进袖中,只在院里懒懒地晒着太阳,不再多话。他在闭眼思量,如何能让自己的御物能力更上一层境界?
仇隐曾经说过,内功分阴阳两种属性。阳属内功不擅变化,用在御物上会明显吃亏,而他,虽然身怀阴属内功,可是对阴属内劲的变化之道,一窍不通。
“只有增强了阴属内功的变化能力,我的御物本事才能精进,只是,该如何才能掌握呢?”
思量中,时间已经过了午后。
顾北如约而至。
放下沉杂的想法,留白起身迎进顾北和跟随走来的封修善,三人分座在圆桌,都不急着说话。实际上,留白并不清楚顾北的来意。
“夏侯公子,有好久没有来看您了,适才听到顾大哥要来看您,所以借风一起过来。想一想,上次见面,还是魏老先生过来做客的时候,都已经有小半个月了。”
捧起茶盏,封修善在茶点上齐以后,不恭地先开了口。
对此,留白并没有异议。
且不说他们所在的是封家的长风镖局,单说留白本身,就不是个被俗礼约束惯了的人。
“魏老先生怕我烦闷,所以不时地约我小坐。我内心里是很感激他的。前天我外出的时候,他还约我有空去观摩他和冯老先生下棋,无奈,我对棋道并没有太多的热忱。”
“呵呵,两位老先生的闲情逸致,全在棋盘上。”
笑一笑,封修善趁势将话题引向顾北的身上。
“瞧瞧我,都疏忽了。明明顾大哥是主客,偏偏被我这个陪客把话给全说了。说起来,顾大哥和夏侯公子好像没有什么共同的喜好,唯一能对上的,也就是功夫这一块吧?”
闻言,留白眼中微光绽动。
“修善说的正合我的来意。其实,我是听仇前辈说起,说留白在内功的修行上颇有造诣,所以想着过来交换几句心得。”顾北从容说道,“说来惭愧,我修行遇到桎梏有些时间了,一直不能得以突破。”
“额...夏侯公子,顾大哥不是很清楚您的事情......”
封修善有些歉疚说道。
“无妨。”留白笑道,“只是交谈,又不是动手。顾大哥,您是在哪里遇上了桎梏呢?”
“是在内功的巧劲上。前些日子,我和仇前辈提起过这件事情,他送了我一个练习的法子,可惜我没能领会通透。”顾北转向定方说道,“小兄弟,你能帮我去拿一碗红豆过来吗?”
“顾少侠,您稍等。”
封定方应道。很快,一碗红豆被放在了桌面上。
“夏侯兄弟,你看。”
说着,顾北运起内劲,随着他气息的律动,一股长气卷入碗中,令碗内的红豆一粒粒跳起,蹦出到陶碗外边。颗颗晶莹的红豆落在明黄色的桌布上,模样煞是好看。不多时,一碗红豆尽数跳脱碗底。
留白看着心中暗暗称奇。
“顾大哥,您的巧劲很不错了呀。”
“不!难的是在后面。”
顾北说话间,又将桌面上的红豆挑起丢回到空碗中。整个过程里面,顾北始终只两眼盯紧在桌面上的红豆,被他看中的红豆,无一不是跳回到碗中,没有一次失手。
和先前一样,很快,桌面上的红豆已经全部跳进碗里。
“夏侯公子,您觉得呢?”
“我明白了。”留白两眼低沉,望着碗中的红豆有些入神,“顾大哥,您的桎梏我已经大概了解了,只不过我也一时没有解答的办法。这样,您等我一些时间,等我想到了,再请您来做客。”
“好的,一言为定!”
顾北抱拳起身,一盏茶未喝完,就和封修善阔步走出门外。
“才坐这么一小会儿,很着急吗?”
望着两人的背影,封定方好奇问道。
“他们不着急,是我着急了。”留白伸手捏起红豆,握在掌中细细摩挲。红豆颗粒饱满,内里尽皆硬实,没有被损坏的迹象。
“公子,您着急什么?”
“我急着想知道,我能做到什么程度,另外......”
留白抓住陶碗的边缘,把里面的红豆尽数倾倒在桌面上。陶碗翻转过来,底部浮出一条细长的裂缝。
“他的气,我感觉上没有任何的不对,可是,碗底怎么就开裂了呢?”
“公子,是不是顾少侠不小心把力气用大了点?”
“不然!顾大哥不是来请教的,他是来考我。”
“考您的?”
“我想,他是知道我内功缺乏巧劲,所以特意送来他练习巧劲的方法。另外,他的内功在这一块建树极高,能避开我的眼睛做出如此高明的手脚,这是留给我的难题。是想让我琢磨他运力的法门。”
“可是公子,您单是练习御物就已经很累了,哪里还有时间去练习其他的东西?”
“刚才顾大哥两次提及到仇前辈的身上,我想多半是仇前辈知道我遇上瓶颈,却又不便亲自教我,所以拜托顾大哥来教授我练习巧劲的法门。”
留白说着,两眼盯紧碗内,体内玄功运转,试图将红豆粒儿逐一跳出碗外。可谁想,陶碗里面的红豆颤颤巍巍,比不上顾北前时的跳脱,只能算磕磕碰碰,勉强爬到了碗口。碍于碗里到碗外还有一寸光滑的距离,留白几次尝试,均以失败告终。
“没想到,一颗小小豆子,竟然要比铜钱难以控制。”
“公子,会不会是您太心急了?”封定方好心劝道。
“定方,你是有所不知啊!”留白笑着说道,“铜钱是非常对称的东西,形制也很统一。所以入手极快。可是豆子,卖相不够均匀,你看,有些豆子大,有些豆子小,还有些带着点凸起,关键的是本身狭小,内劲不好精细到同等的程度。”
“嘿嘿,公子,您和我说这些我也不太懂。不过我知道,世上没有容易的事情,也没有念不成的经。等您练上十遍八遍,应该也就好弄了。”
“你倒是会心疼人,我可没那么好的脾气。”留白佯装成置气的样子,丢下手中的红豆愤愤说道,“今天晚上,你给我把它全煮了,我要吃红豆粥。”
“红豆粥健脾消肿,而且还清甜,正好作晚上的饭点。”
“你这坏小子!”
留白点着封定方的额头笑了,低下眼来,对于碗底的伤痕又是漫长的琢磨不透,他委实好奇,顾北的手段明明清朗,可
为什么会给陶碗留下这样一道伤痕?
“莫不是用了什么特殊的劲力?”
想来,留白觉得应该还是要由根本的基础入手。
深吸一口长气,留白捏起一颗豆子细细渗入功力,他不断地将自己的内劲变细、变柔,直到能够像柔软的羽毛填充进指缝中时,手中的红豆才突然有了灵性。
“原来,是要...柔。那就不能用阳诀了,要用阴诀来练。原来重点是这个。”
留白彻底恍然。
顾北的巧劲方法看似高深,实则简直到了极点。尤其是对他而言。只要留白换下阳属功法,用阴属内劲探入豆中,御用豆子就如翻动手腕那样简单。
至于剩下的,便是顾北如何在碗底形成裂缝的事情。
如果是用猛力,必然会被留白发觉,能不被留白发觉的发力方式,会是什么呢?
“恐怕这才是巧劲的真正使用方法!”
眸光烁烁,留白乐于专研其中的蹊跷。放在从前,他闲时只会操练武艺。
“究竟是用气震碎碗底的,还是用豆子压裂碗底的呢?”
反复推究,反复敲打,留白闭门不出,在房间内演练了数百遍,熬废了半个月的心神,而后,他请来了顾北和封修善。
面对着二人,留白灵活地展现出惊人的控巧能力,将碗中的红豆逐一跳出,而后又一一收回碗内,全程一气呵成,没有半点的迟滞。
“夏侯公子这半个月里是下了苦功啊!”封修善惊叹道。
“另外,关于顾大哥的桎梏。”
留白拿过另一只碗,将红豆倒进后,翻起原先的碗底说道。
“我也知道是为什么会形成这样。”
封修善定睛看去,发觉在碗底,隐隐有道细长的裂纹。
“这是......”
“顾大哥的桎梏。”留白笑了,“顾大哥,既然您向我请教这个问题,我也就装一回老学究。顾大哥的问题在于,为什么他用的劲道都很温柔,可是碗底竟会被豆子震得开裂。一开始时,我也不明所以,可是渐渐,我就明白了原因。”
“是什么?”
“是依然不够温柔。”留白说道,“不是巧劲的控制不够温柔,而是功法的属性不够温柔。阳属功法以刚直见长,虽然放低了它的蛮横,但是它的先天属性依然让它有着刚直的劲道,缩小到一颗豆子中并没有什么,可是整整一碗的豆子,累积起来的劲道,完全可以使得陶碗不堪重负。”
“所以问题的答案是累劲。”封修善明白道。
“的确,要解决这个难题的办法,就是更换内功的属性,或者是消除内功的属性,使其中庸。除此之外,必然累积的劲道问题,不会消失。”
“确实如此。不过,留白,关于这道桎梏,我前天已经突破,现如今我所进行的,是仇前辈新近给出的练习法门。”顾北宏声说道。
“是什么?”
“所谓心随念转,力随心发。从念起到力发,速度是越快越好。可问题在于,我们并不能时常做到眼睛看到的同一时刻,力量就随之迸发,其中的原因可以归结为,眼疾却不能手快。”
“的确,我也常有身体跟不上念想的苦恼。”封修善插话道。
“所以,我现在用三色的豆子混在一起,用来训练内劲的灵敏程度。”顾北说道,“用黄豆,绿豆,小红豆,多的时候还加一些黑豆,放在碗里,时而只跳出黑豆,时而只跳出红豆,全数不由我做主,只让我旁边的人随口叫着,我就随他的叫喊随时跳出相应的豆子。”
“未免也太难了吧?”封修善敲打着额头说道,“上回我见顾大哥跳出豆子后,回去一直有在练习,到现在还不能轻快地跳出豆子。那之后的四色豆子,得练到什么时候?”
“修善,你和留白是同时看见我的练习方法,可是留白的进境比你要快很多。足以验证仇前辈所言不虚。既然如此,留白,我们不妨来打个赌。”
两眼的目光与顾北相聚,留白读出顾北并无争强好胜的心意。
“赌什么?”
“我和你赌一碗豆子。十天以后,我们让定方取来相同数量的红豆,小红豆,绿豆,黑豆,还有黄豆,用这五色豆子作为内功巧劲的比试方法,由任意一人作为公证,由公证喊出豆子名字,我们跳出相应的豆子。谁先跳错,视为谁输,如何?”
“顾大哥好兴致,留白自然奉行。”留白平静点头,“只不过我练习的时候,势必会让定方作我的陪练,如果届时由他作公证人,难免会有些偏颇。”
“君子坦荡荡,留白考虑的周全,而且正直。我练习的时候,也肯定会让修善作我的陪练。这样,到了当日,你我写出几人的名字,从中抓取一个,之后请过来做公证就是了。”
“好,那么一言为定!”留白淡笑着说道,“十日之后,我和顾大哥就赌这一碗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