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光景里，时间走得飞快。原本上一个夜间还在说两个月期限的事情，下一刻间，仇隐和李弄已经整装包裹骑马远行去了。
临行前，二人对留白冷叶各有交代。
仇隐对留白的交代是，接下来的修行，无他，精熟而已，等枯枝练习到了乏味，就该改换剑器练习运转七星，同时告诫留白，务必在长风镖局多做停留。
“常言说，大病养三年，我们习武者虽然没有那么娇气，可是受了重伤，还是要多加调养为主。”
对此，留白虽然觉得别扭，可还是应允下来。
一来是仇隐对他负伤的事情仍然带有愧疚，二来是封总镖头的殷切挽留，让他无从生出推脱的话语。
至于冷叶，原本他该将重楼剑法全部学全，然而到了最后一组剑招的时候，浪子剑客停下了教授。
“冷叶，我教授你重楼剑法，说明你我是有缘分的。原本重楼剑法要学全，需要好几年的时间，让你花几个月的时间学到第八重，已经算是犯戒了。再教下去，恐怕反倒对你不利，根基不稳，是难以冲击高峰的。所以当我有私心先留着一手，等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你前面的剑法彻底精熟，我便传你最后的九重楼剑招！”
对此，冷叶虽然觉得惋惜，却也欣然接受。
他已经从浪子剑客的手中学到了许多本事，也的确需要一段时间来沉淀数月来的所学。
往后的一段时间里，二人的日子过得很是乏味。
除了日常的习武操练，他们无处可去。原本离开数人后的庭院就很冷清，加之麒麟镖局步步紧逼，长风镖局处在风口浪尖上，导致封无常和莫少卿都无从分身。偶尔夫人陈氏过来小坐，也因为避讳不能停留太久。
渐渐地，二人离开的心思日发见盛。
“咻咻咻——”
困守在小院子内，冷叶的剑式一如往常刚劲，挥舞出的簌簌剑风都能斩断落叶，唯有留白觉得，他的剑中少了一股活力，是由憋闷引起的败坏情绪。
很快，一通剑毕，冷叶退去剑势向留白问道。
“留白，你觉得我这套剑法今天练得怎么样？”
“和以前相比，运气收气显得更加纯熟了。”
顿一顿，留白问道。
“看你练来练去，都是七套剑法，我记得前辈教你应该是教到了第八重楼才对。”
耸耸肩，冷叶有些无奈。
“师傅教我是教到了八重楼剑法，可惜我不争气。过了四重楼以后，后面的剑法对内功要求颇高，以我目前的内功把握，练习七重楼都有些吃力，更别提第八重楼的剑法。”
“不要紧，循序渐进是必然之道。”
留白宽慰着说道。冷叶能在短短的数月里掌握到以气注剑的法门，足以看出他的用功，过分强求，反而会成为对他的讥讽。
笑一笑，冷叶当是回应了留白的话语，而后有开口说道。
“师傅不教我是正确的，现在学了，有其形无其实，出去和人交手，更是会丢他老人家的脸面。”
“其实又何必心急呢？我想以前辈的心思，他肯定更想看到你百折不挠，越挫越勇。前辈阅历丰富，在和他的交流中，我能感觉到比起那些战无不胜的强人，前辈更推崇那些屡败屡战的勇士。”
“留白，有时候我觉得你也挺像个老学究。一举一动，都有种看透俗世的超然。不知道是哪位世外高人，才能教出你这样的弟子。”冷叶笑道。
“冷叶，你也学会挖苦人了。”
“没有，我这是好奇。”
“呵呵，其实我的恩师是位入世的道士，他习惯浪迹于集市小巷。小的时候，我也有些放浪形骸，但是恩师教导我说，为人要端正，说我还没到嬉皮笑脸的年华，所以先要练习内方，然后再去练习外圆。”留白发出追思说道。
“真是一位明师啊！”冷叶由衷地发出称赞，“我听得出来，他对你的教导很是用心。”
“可惜，没来得及教我外圆之道，师父便驾鹤西去了。我时常对此感到无力，对于恩师海一般的恩情，我却来不及报答一二。”
“我觉得不会，留白你如今仍在恪守着他的教诲，就是对他恩情的最好回报。老话常说，亲人不会远去，他们始终在九尺的高空关怀着你。我想，他老人家看到如今的你，一定会很满意的。”
“恪守教诲，端正做人，是我对恩师的最好回报。冷叶，这句话，你说到了我的心坎上了。”
留白下步走到石桌前，看着桌面小火常烧的铜壶，又看看用鹅卵石镇压的点心盒子，心中暗暗称赞封定方的用心。
“说起来，最近也极少看到定方。”掀开盒子拿出点心，冷叶嘟囔着说道。
“可能镖局的事情繁杂，他也要监管其他的事情。”
“是呀，突然出现一个麒麟镖局，弄得南江的大小镖局人心惶惶。可恨的是，我们在长风镖局做客几个月，不但没能为封总镖头排忧解难，反而还要他们在万难的境地里分出精力来照看我们。”
嘴里的绿豆糕点吃到一半，冷叶嚼得越发不是滋味，有种吞蜡的感觉。
抱住双手，留白长声叹气，他又何尝不是这种想法？
“冷叶，也许我们是该走了。”
“可是总镖头好客，前几天我们一说要辞行，他甚至丢下手里的事情过来询问是不是住得哪里不满意。我明白，他是想帮师傅还有仇前辈为你做一点事。我不敢走，也是怕你一个人憋得更加不舒服。”
“我得谢谢你，冷叶。”
留白微微一笑，又懒懒地站起身子，对这件事情，他着实有些头疼，可短时间也无法找出合适的借口离开这里。
刻下，比起留白的小小烦恼，封无常面临的则是关系到长风镖局生死存亡的重大抉择。
连日来，各地分局飞报于他，来信讲明麒麟镖局正大力笼络各地镖局，企图一举掀翻南江镖局的局势，将南江总领的地位加诸到自己的名下，而他们首要对付的，就是现任的南江镖门总领封无常。
其中，有部分镖局察觉如果麒麟镖局的野心放大，那在将来，南江将无其他镖局的生存之地，所以也纷纷来信请求封无常与之对阵，希望他能以现今南江总领的身份，制止住麒麟镖局的疯狂扩张。
对此，封无常感到进退维谷。
因为正面冲撞的代价实在太大，朝廷的威严更是不容侵犯；可是放任不管或者是畏畏缩缩，只会令长风镖局的形势雪上加霜。
是战？还是让？
一个简简单单的问题，竟变成一道枷锁，把封无常锁紧在书房内枯坐了一整个白天黑夜。
当黑夜沉沉天地都在冒现古怪而迥异的风哭声时，封无常看了一眼窗外，没有点灯的书房里混沌一片，朦胧胧地只见窗纸白的像一层薄雾，外面的黑夜走不进来，里面的幽暗也散不出去。
“不详的夜晚。”
凝眼盯着窗口，封无常老神在在却又格外关注。
那层窗纸平淡无奇，可他看得竟是津津有味，不时拂动短须落出微微的笑容。
松开手，封无常两指在油灯中轻轻一沾，点起一滴灯油后曲指弹射出去，立时就听到一声闷响，有人跌落在外面庭院的石板上。随着窗纸被灯油打穿，外面的厉鬼似乎得以具象出现，数十名黑衣杀手咬着短刀破窗而入，团团围住后举手就砍，迫不及待的心切，是恨不得将封无常除之而后快。
姿态轻洒，封无常起身站立，雄视过一干人等后，胸间已有了成算。
这些杀手的刀尖上，一律呈现乌光的色泽，比起那些用锅灰涂抹刀刃的普通杀手，辈分要尊贵许多，说明他们是隶属于真正的杀手集团，他们的武器和武功，都是为杀人而生。
碎乱的脚步声周遭涌起，在冲身而上的那一刻间，所有人的喉咙中都滚出雄雄的杀意。
他们近乎咆哮着发出声响，声音响亮得像是愤怒的狮子，可是狮子从来不与同类为伍，所以没有人听过成群的狮子会发出怎样惊天动地的啸动。可是封无常能够想见，因为眼下他的身旁，潮动的正是一批披着人皮的野兽！
“吼吼吼！”
“大成，无双！”
冷静的嗓音像是凝结了的冰，透着能杀人的寒冷。
封无常抬手一扬，施展出的是层层叠叠光芒与鬼魅交缠的掌影，那些掌印，像来自天上，也像来自地狱，带着光明的正气，也带着来自冥府的凶杀，区区一个抬手间，千般幻化出的掌风掠着掌影，秋风扫叶般卷起屋内所有杀手的躯壳，强势地拍倒在满地响起的低吼声中。
而这，仅仅只是一招的功夫而已。
但在下一刻间，这些失去行动能力的杀手们口中争相发出一声呜咽，脑袋一栽，在地面上再也起不来了。
失败的杀手是没有资格继续活着，这是他们的信念。
与此同时，在书房内传开恐怖的喊杀声后，留白霍地睁开眼睛，长达数个月的安逸，让他失去应有的警觉。
睁开眼的刹那，留白的额头顿时沁出冷汗。
三尺之内，一名黑衣杀手拿着短刀，寒芒居然已经贴近他的喉口！
吃惊下，留白本能地抬手反击，可是耳根处突然传来一点躁动，致使他手中力道顿消，挥在杀手胸前两寸时已经完全消尽了力道。
杀手受激猛地向后倒跳出去，停稳身形的时候，忍不住破口大骂，他见留白已经清醒，所以不再保持静默，又见留白力道衰微，所以更加不去压抑自己的愤怒情绪。
“直娘贼！原来是个青瓜！”
翻身下床，留白略显无奈地抚摸过自己的手腕，过后，在对方恨恨的眼神中，从容地在床头的挂饰上摘下一枚铜币。
两指将铜钱捏在身前，留白静等对方出手。
脚尖点点，受不到留白半点掌风的杀手认定留白不会武功，所以放肆扑开身体，要逞现自己的杀人伎俩。
然而留白轻轻伸手一纵，方孔圆钱在脱手的同时以极快的速度盘旋起来，钝钝的边角在高速的飞舞旋转中，变作一柄动如疾电的利刃，消消一个眨眼，已经走遍对方的四肢要害，切断对方的拳脚肌肉，让他在空中生生泄尽力气，软绵绵地跪倒在留白脚下。
“你...你......”
惊恐地瞪大双眼，黑衣杀手不甘地趴在地面匍匐颤抖。
他不能相信，一个手上没有半分力气的普通人，会在一个眨眼间给了他致命的攻击。
这时，留白听到屋顶上亮起一声细微的震响，刚才在暗中窥视的人悄然离开了屋顶。
右脚踢打在杀手的侧脸上，留白踢昏了杀手，小跑着往门口处跑去，他在担心封定方和冷叶的安危，路过茶桌时，他还顺手朝碗中抓了一把铜币。
那是他平时用来练习的铜板。
分开屋门，留白踏上门口石阶的那一刻，月光下，数十道人影齐齐下落进他的庭院，与之随来的，是从隔壁院墙越进的冷叶。
在他的肋下，还带着惊魂未定的封定方。
“留白，你没事吧？”
拖带着定方跑到留白的身边，冷叶面红气喘，他本来会的就只有外家功夫，内功心法还处在入门不久的阶段，携带一人翻越墙头当然会很吃力，虽然带的还只是个少年。
张大着嘴巴，封无常缩到留白身后，畏惧地看着步步逼近的杀手们。
“公子，他们......”
“躲在我的后面。”
眼睛数过对方的数目，留白低声吩咐。
他随身带出来的铜钱不够，一击之下难保不会再有杀手进犯，吃他个抽手不及。故而他只能暂时隐忍。
而站在两人的身前，冷叶此刻则犹如利剑一般抛出身躯，纵身跃进杀手的中心，掌指掀动，催开四重楼剑法认真应敌。他手上十步寒光骄纵，映照出的是全是锐利刺眼的剑花，玄妙精奇下，藏的是高深莫测的剑法招式，让刺客无从分清他的剑招究竟是向上指，还是往左指。
数个呼吸间，扑通倒地的声音不绝于耳，一连有七八人发出呻吟，在地面上翻滚着无法重新站起。
双方酣战加剧。
忽的一个剑转，冷叶长剑钉入一人的左腿，轻轻扭转抽动，身子飘然退出九尺的距离。对手匆忙的反击根本没有带下他的一丝衣襟。
持剑独立，冷叶宛若剑仙重塑，淡淡目光中携有的是破敌的决心。
“这个人的剑法太厉害了！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耗下去没有好处，大家不要留手，全力杀后面的两个，那两个看着像不会功夫的青瓜！”
面纱下的嘴唇快速抖动，剩下站立着的九人看也不看倒下了的同伴，在极短的时间里面做出决定，抛开冷叶，全力袭杀留白和定方两人。
冷叶的面色骤然变紧，他相信放在从前，对手再多一倍也奈何不了夏侯留白。可是在负伤以后，留白最致命的缺点就是不能和人近身交战。
他自信，凭自己现在的武功造诣杀死眼前的九人不是难事，可是对手如果分散袭击，他却难以分身，无法同时护住留白和定方。
“我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不得已的时候，只能委屈定方了...你的年纪虽然小，可留白是我朋友......”
下了决策，冷叶顿感压力减轻。
他惟一的担心是留白宠爱定方太过，生死时刻还会挡在定方的身前。
“要想个法子分开他们......”
正想中，对面一干杀手已经暴起冲杀，冷叶舞动长剑，往当间对过一人的咽喉抹去。只是他这招剑式中，藏了一记刻意隐下的变招，若是他挥剑横扫，势必能拦下更多的杀手，可是他蓄意发起针对一人的攻势，是为了卖出破绽，令杀手们逮住机会往后迈进。
他在心中暗暗估量。
留白虽然残缺了双手，可他毕竟有着一身的本领，纵然两手不济也能阻挡几招，做个周旋；而自己只要一招得手，旋即调转身形返杀身后的对手，两相夹击下，定能取得极好的战果。
至于定方的生死与否，则当全看天意。
幸，则生；不幸，则死。
顺着他的推算，左右两边的杀手果然丢下必死的那人，绕过他的两臂，朝向留白扑去。冷叶的眼角余光望见，夏侯留白竟在要命关口，依旧笔挺地站封定方身前，没有暂避锋芒的打算。骇然下，冷叶又惊又怕，剑尖轻抹咽喉，挥剑即向背后赶去。
他怕夏侯留白死守，却又无法应对八名杀手的攻势。
站在留白的身后，封定方也为眼前的处境捏了一把冷汗。
然留白神色自若，见着八人踏步飞来，手中铜钱一颤，在电光火石之间发出咻咻的响声，冷叶也只觉得几阵风声吹过，下一眼间，就看见八人痛苦地栽倒在地面上，发着低吼，两手颤抖在脸前，左眼中滴滴下落的全是血泪。
“留白，这是......”
“小鬼，玩的一手好暗器啊！”
月光下，身披夜行服的男子立身高墙，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刻开始，在那俯视着站在石阶上的夏侯留白，眼里流出暧昧不清的色彩。
是欣赏？还是好战？更可能是兼而有之。
随后咚咚一阵乱响，倒地八名杀手的额头上分别遭遇重击，通通丧命在指尖大小的铜豆上。
铜豆饱满狭小，并不具有拿人性命的能力，真正发出杀人能量的，是那名黑衣人。
冷叶倒吸一口寒气，手中寒光剑高举着护在胸前。
对手出招的速度太快，他甚至没有看清对手是怎么抬起手腕的。
“拿剑的小鬼剑法不错，学的是浩然宗的重楼剑法，可惜火候太浅，还不及浪子剑客的一层水平。看你年轻，给你个活命的机会，接住我三颗豆子，让你活过今晚。”
话音未落，一颗铜豆已经打在剑上，冷叶向后退了一步，虎口上火辣辣的生疼。挡住这一记，靠得不是他的反应，而是十步寒光的坚韧。对方是有意在试探他的内功深浅。
“看来是活不过今晚了。”
说着，对方轻蔑甩手，毫不隐藏他那恐怖的内功修为。
原本暗器为暗，叫人意想不到才能取到奇效，可在他认定二人在修为上有着巨大鸿沟以后，他放弃了暗器的本性，改用明明白白的手段，以此来展现他对冷叶的羞辱。
冷叶艰难抬手起来阻挡，对方的铜豆仅有指尖大小，可在内功的加持下势大力沉，凭他万难阻挡，全凭一鼓怒气，才勉强挡住对方随手丢来的攻击。饶是侥幸的运气下，他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虎口崩裂，十步寒光被打飞出三丈有余。
右手小打颤颤，冷叶流出气力不继的模样。
“能耐也就配杀几个毛孩，下一招，就要你给这些毛孩殉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