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瞬间,铜豆已是打出。冷叶两手空空,想来就是万难也无法挡住。千钧一发之际,留白终于出手!
“冷叶小心!”
甩腕抖手,留白两指间迸出一股长力,催带着铜钱撞在铜豆之上,霎时间,铜豆铜钱震碎,蹦出一串火光擦伤了冷叶的脸角,让他受惊跌坐在了地面。
“好险!”封定方捏紧拳头。刚才铜豆已经临近冷叶的面门,留白要是稍有迟钝,冷叶已经性命不保。
“留...留白......”
回头看向留白,留白眼神坚毅,直勾勾地望在对方的脸上,无暇分出一个眼神用来安慰。冷叶咽下干涩的嗓子,他明白二人间的对决,恐怕只需要一个眨眼的时间。
四面,喊杀声渐渐衰竭,长风镖局面对危局的反应能力远比对方预料得要强大,原本定下的整夜骚扰只维续了半个时辰。
“时间不多,速战速决。小子,你手上还有几个铜板。”黑衣人如是说。
“两个。”留白冷静与之对话。
“两个铜板,三个人,这就叫做天意!我倒要看看,你要让哪两个人活!”
谈话间,对手无情丢下残酷的选择给夏侯留白。
风声抽动,四面再度袭来的不再是打杀的动静,而是索命的呜咽。
那一刻的短暂间,冷叶只觉得心跳已经骤停,手中想抓紧的全是存活的希望,他的眼中跃出一幕幕生动的图画,是他高居人上,成为举世共仰的豪杰!
可却全是幻影,还没来得及成为现实。
“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
危机前,冷叶所能想到的仅有这些。他还有宏图大志不曾实现,他不甘心止步于此,在这里默默无名死去!
胸腔间暴烈着野心,冷叶张大了嘴巴却不得呼喊,有太多声的不想死去要脱口而出,从而堵住了他的咽喉。
而在他张开嘴巴的同一刹那,留白嗔怒眼瞳,手中发出的是四枚方向轨迹完全不同的铜币。
一枚截在冷叶胸前,一枚打在自己的指尖,一枚纵在封定方的脑后,还有一枚径直劈向黑衣人,在他迟钝的闪躲中,破开他的黑衣,破开他的胸膛,在他的胸前留下两寸深的恐怖创口!
“骗子!”
掉下墙头,黑衣服发出震怒的呼喊。
诧异地看着对方倒下,冷叶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低下头,他看见铜钱劈在了铜豆里面。
“公子,全部挡住了!”
封定方惊喜地抓着留白的袖子喊道。留白则显得有些着急,他伸手在地面捕捉,早先八枚用来伤敌的铜钱尽数归入他的掌中。
“冷叶,和定方藏进屋子里面,他还没死。”
阔步迈在月光底下,留白空荡荡的衣襟在风中显得尤为单薄,他目光雄转,追逐着黑衣人四下奔动的脚步,一刹也不敢放松警惕。
这场暗器的较量才刚刚踏入分出胜负生死的时刻。
庭院空空,细风卷起的湿雪黏上他的脚趾。足底下的冰冷没有让他麻痹,反而使他警醒。
“报上你的名字,用暗器的人里面,你是第一个伤到我的。”
“夏侯留白!”
脱手三枚铜钱钉破院墙,留白循声打去,结果打了个空。
“隔着院墙,竟然只差三寸!夏侯留白,你很有本事!”
转动身体,留白再度出手,这一次,他脱手飞出两枚,铜钱钉破院墙,从黑衣人的面前飞过,再次打了个空。
“这一次,差了两寸!”
顿一顿,又说道。
“怎么?这次不出手了?”
抬手在身上抹干汗渍,留白的衣角上串出一抹血迹。
但那不是他的伤口,是刚才划破八名杀手左眼时留下的残血。
“觉得打偏是因为汗渍吗?看来对自己很有自信!不过,你不问问我的名字吗?将来下了地府,升堂问案,好歹能告我一状......”
“不必!”
无声无息,留白手中飞出两道黑影,快如流星般不可琢磨,向黑衣人的所在冲去霸道的疾风,这一次,两者的间距只有一寸,较真起来,并伤不到对方,可留白在其上施展出运转七星的所有法门,将其代做一柄利剑,扭转轨迹、直入胸腔,给予了一记重创!
所以方才的两次失手只是虚招,用以诱敌罢了。
“砰!砰!”
口中呕血,黑衣人胸口响起的两声脆响,给了留白清晰的回复。诚然,黑衣人被两枚铜钱打伤,可也只是打伤而已,远远不到致命的地步。
这不纯粹是夏侯留白的手下留情。
而是他受了夏侯留白的一次暗算,所以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次掉以轻心,移动的同时,他也在运起内劲护身,故而减免了夏侯留白给出的伤害。
“看来你学的不是暗器,暗器,没有这么多的零碎。”
贴在墙根后面,黑衣人明白到他输得不是暗器上的功夫,而是输在了布局。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凭借武力碾压他人,可留白富有的急智却令他连输两阵。
仅有的几息时间里面,不动声色地布好全局,从而能够有条不紊地诱使自己一步一步陷入危险当中,恐怕,是从最初自己驾临的时候,夏侯留白就已经策划完整。
“刚才说是只剩两枚铜钱,我料到他在撒谎,可没有想到他居然还能抽手发出反击,更没想到他在那个时候还能隐忍不发,藏着内劲御物的后手。大概是觉得当时不能够一招致命。可惜呀,最后也没能成功将我击毙。哼!夏侯留白,我夜莺记住你了!”
扶墙缓缓起身,夜莺用力推了一把墙面,借力让自己跃入空中。他在用内功稳住伤情,准备逃离长风镖局。
留白察觉到他的去意,脚尖点动,欲要上前截下。他觉得,对方闯入长风镖局,作为报答封无常数月来的礼待,应该将其留下。
不过才要跃起身形的时刻,外方,顺着风声呼来一阵跃动的声色,听形体身法,是莫少卿在赶来。
“也好,留着给少卿。”
停下劲力,留白扭头看向满院的尸体,胸膛中升起一丝悲凉。
同时,风声劲动,空中传开莫少卿的叫喊。
“休走!”
而后霹雳两声,似乎是两掌交动的声音,过后不久,莫少卿跃入庭院,浑身并不带有血迹。
“留白,没事吧?”
“我没事,刺客呢?”
“惭愧!我急着过来,只出力和他对了两掌,让他走了。现在走远了,已经追不上了。”
“可惜了,刚才公子都打伤他了。”
看到外方的威胁解除以后,封定方惋惜地搀扶着冷叶走出。
冷叶面色发白,右手上被夜莺震裂的虎口还在冒发热浪,直勾勾地往心尖搭去疼痛。
“府上的其他各处怎么样了?”
“无妨,长风镖局的护卫机制一向是外松内紧。认真起来,阻挡十万雄兵是不能,可是三五百个的毛贼是不在话下。”
扫眼看过一地杀手的致命伤,莫少卿认出有一半是咬破毒囊自尽,另一半则是被铜豆震碎脑颅致死。未见有一人是被铜币划破喉咙而倒下的。
“留白没有下死手,对刚才那人也是。”
心中笑笑,莫少卿和留白三人先行进屋,一干的尸体自会有专人处理。
坐定后,莫少卿先是帮冷叶包扎了伤口,才重新打开了话匣子。
“留白,你知道那些是什么人吗?”
摇摇头,留白并不知晓。
“冷叶呢?”
“他们是所谓的廉价杀手,是将要被组织舍弃掉的废子。”
和留白不同,冷叶很清楚地说出了他们的来历。这让留白有些意外。
“冷叶看来有所了解?”
“知道一些。”冷叶笑着回话道,“在杀手组织里面,每年都要收集许多的孤儿,然后集中培养。一年后,会由专人来考验他们的天资,以及对组织的诚心。如果资质得当,对组织又忠心不二,就会被挑入更高的层次,学习内功心法,成为重点扶持的对象。至于其他的,只能学习外功,做些低廉的小买卖,或者充当眼线。”
“冷叶公子了解得很透彻呀!”封定方惊呼道。
“实不相瞒,其实我就是被收养的杀手种子。”冷叶苦笑着说道。
“你是杀手种子?”留白有些不能接受,“以你的天资,怎么可能会不被选中?”
“说句自夸的话,凭借天资,我是可以被重点扶持的。然而当时我有逃离组织的心思,被发觉后,自然沦为普通对待的走卒,差点还被抹杀。好在,同批的人里有几个因为懒散,被当众受刑,所以我变得勤勉,没敢再有叛逃的想法,这才活下了性命。”
说着,冷叶又意味深长地看着夏侯留白。
“留白,还记得你和我首次相遇的宁化城吗?宁化城当天大肆搜城,就是因为我刺杀了城里的一名恶霸。”
“依我的看法,冷叶你就不要再回那个杀手窝了,留在长风镖局做个镖师,总镖头仁厚,一定不会计较冷叶你的过去。”莫少卿劝道。
“谢谢少卿兄的关心。其实长期以来,我和组织间早就是若即若离的关系,一个是我层次太低,知道的东西不多,还有就是我的本领也不高,有或者没有,对组织都不产生影响。这次刺杀宁化城的恶霸,还是我个人的意思,组织可能都要把我给忘了。以后的日子,我想先遍游名山大川,同时精练剑术,将来到师傅的身边,发扬重楼剑法。”
“冷叶能有这样的心思,前辈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留白高兴地说道。
“说回刚才的事情,刚才我说这些人是低廉杀手,其实也是在说我自己。作为低廉杀手,能用的用处有限,能用的时间也有限。通常来说,十六岁到三十五岁,就是我们的可用时期,过后,基本没了价值。所以在三十五岁左右,组织但凡有较大的动作,都让这些人去,大批的低廉杀手做量,少数的几个高手作质。杀手们死绝了没有关系,只要高手们能完成任务就行。”
“真被冷叶说中了,先前我到这里之前,查验过几个杀手,都是三十五岁左右的中年汉子。”莫少卿说道。
对此,冷叶笑笑,没有多说什么。
“那要是运气好,没有死在任务里面,会是什么下场?会被强行抹杀吗?”封定方好奇地追问道。
“通常来说,能存活的都是四肢健全的幸运儿。一旦少了胳膊或者大腿,成了一个废物,只能咬破毒囊自尽。剩下能活下来的,会被委派成新人种子的教官,由他们来给新人开手,奠定基本的功夫。”
说到这里,冷叶寒颤连连,假设没有遇上夏侯留白,又没有遭遇其后的一系列事情,将来他的最好结局,恐怕也就是他刚才所说的那个样子了。
“廉价的杀手啊...再廉价,也总得有人出价呀!”
伸手动动桌面空空的茶杯,莫少卿刻意拉长了语调,说着令众人心头紧绷的话语。的确,再卑微的杀手也要有赏金才能做事,哪怕是一文钱、一把刀。
那么,今夜长风镖局所迎来的杀手,会是谁出价请来的呢?
佣兵在前是近虑,雇主藏身于后是远患。
若是只除去近虑而不去思考远患,则必将祸患无穷矣。
“少卿,你有什么猜想?”
“你瞧我,忘了不该提了。”莫少卿自责地说道,情真意切,“这种事归根结底是镖局的福祸。留白,你有心我替总镖头谢谢你,可是不能把你给拉下这趟浑水。”
“也是,我不便多问。”留白应道。
“或许...我可以帮忙着打听一下,毕竟我也是杀手行当里面的一员,某些渠道比较好掌握。”冷叶沉吟了一下接在留白后面开口。
“也不妥当!”莫少卿婉言拒绝道,“冷叶,你有心离开这一生计,我从内心里为你高兴。所以,站在朋友的立场,我不愿意看见你重新涉入其中。我呢,祝愿你能依从心中所想,顺顺利利地离开,发扬浪子剑客的重楼剑法去,这是条堂堂正正的大道,值得你去走,至于杀手的行当,不值得!”
“好吧!”冷叶见状,于是不再多言。
“小小地坐了一会儿,外面已经收拾干净了。”
看向屋外,院子的尸体被收拾干净,至于血迹,因为掺在化雪里面,难以清除,只得留待天明用温水冲洗。
舒展下懒腰,莫少卿起身悠然离去。
临走时,他还不忘将桌面上的暖炉顺走回去。
此时,窗外传来的梆子声才打了两下,离天明尚有两个时辰,留白和冷叶则俱无睡意。
“定方,你先回去休息吧。”
“公子,那你好生歇息。”
意识到留白要和冷叶有话要说,封定方乖巧地选择了回避。
“一夜之间,长风镖局又生了重大的变故。天明以后,督武司那边也一定会来询问。”留白说道,“冷叶,要是他们盘查你的籍贯,你有什么应对的法子吗?”
“老实说,你要是不讲,我还没有意识到。”
别问到了难处,冷叶不禁思量起来,他思前想后,觉得以虚假之词难以蒙蔽督武司的眼睛。倒不如正好借着这个由头,离开长风镖局。
想到这里,他率先定下决心,而后抬眼看向留白。
“留白,我觉得不如借今晚的事件,我们拿来向封总镖头辞行。倒不是我们胆小怕事,而是如果久留下去,我们难免形成一道束缚,让封总镖头腾不开手、放不出全力对付躲在暗中的敌人。”
“我也恰有此意。待天一明,就向封总镖头辞行,一来督武司不好对付,二来长风镖局受难,需要全力以赴才能度过难关。”留白赞同地说道。
踏着步子,封定方小步走回自己独居的小房间。
他的房间坐落在留白院子的近旁,本是一间堆集杂物的小屋,后来他进入到镖局,便就清扫了出来。
屋子的面积不大,放下一张床铺以后,仅剩两步来宽,再置放些日常用柜,基本只容他在里面走动,做不得更多的事情。所以除了睡觉歇息,定方很少闲在屋子里,因为不宽敞。
可是今晚出了变故以后,封定方睡意全无,他平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瞪得星亮。
那种星亮,不是因为不安而闪动,而是在做一种漫长的等待而聚精会神。
“梆...梆...梆......”
当梆子响响到第三声,封定方霍然起身,从他留着的窗户里面,飞来一张纸条,那纸条飞进来时很快,现在夹在了他的两指当间。
“一刻钟后,后山小树林见!”
解开外衣,封定方随即换上一身短装,也就是所谓的贴身打扮,短衣襟、紧袖口,不像寻常打扮那样冗长。
打点好行装以后,他贴在窗口左右张望四周,确认无人后自窗口里一跃而出,身形轻轻盈盈,飞奔几步,跃起点在枝头,竟然纵起六丈有余!
原来,他是会武功的,而且武功极深。连近在咫尺的留白,也只当是飞鸟在空中打了个盘旋,没有听出是有人在御动轻功离开院落。
腾飞身形雀动在空中,封定方几个起落,五里的路程已是走了大半,脚下一片道路空旷,他落在地面,奔跑的速度堪比猎物时的虎豹,身形未到,野草已然分开,再一脚尖猛然点地,忽的又如同纵入云端,旱地上窥视不见,及至目光落在百步外,才又见到他款款落下身影。
如此往复,封定方走出的路程很快达到五里之数。
他从容地走进小树林中,在漆黑的夜间也不担忧视线受阻的事情。
站定在前时经常来到的空地上,他立稳脚步,静心在等。
忽而,背后有人快步逼近,封定方转眼看去,却见一道掌风扑面袭来,灵动下,他倒转身形,敏捷地闪避开来,翻转回身的功夫,已经闻风得知对方靠近的信息,索性劈开双掌,和对方近身相接。
他所使用的掌法,浑浑大气,一举一动中充满着阳刚之意。
力道挥起时,一层古朴的厚重感油然而生,紧接着,另一层迭起而来,双掌轮动下,劲道一层叠着一层,犹如岩石层层叠加,直至形成巍峨的高山。
至于对方的招式,和他如出一辙,甚至在火候上,比他只高不低,收放更加自如。
相同的招式缠斗下,二人打得难解难分。
修为稍显娇弱的封定方,只得以变招来获得优势。
两手轻作替换,封定方右手摆了个虚招,左手实招挥出,贴近前,又觉得形势不利,继而实招转为虚招,虚招又替为实招,劲风直抵对方的心口。
受此变招,对方虽说有些意外,可也并非措手不及。
身形吃入封定方的空位,来人强势摆手,微妙地消去了封定方的蓄势。继而,二人连出数掌,各自眼到手到,招招打在对方的掌上,接过三十六掌以后,对方突然强出一掌,借定方的猛力遁去了身形。
定方随即收身返劲,跃入枝头,缩在暗处窥视。
他所藏身的树丛,枝叶颤都不颤,完全没有因为他的挤入而有所变化。
静等了有半刻钟的时间,对方也并没有来找寻他的踪影,而是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进入到定方的眼皮底下。那人身上的锦蓝华服飘动,掀起着猎猎风声,稳如铜钟的嗓音颤动,没有被夜风吹散。
“定方,下来吧!今晚不练功了!”
“是!”
跳下枝头,封定方跪倒在封无常的面前。
“师傅!”
“很好,你的功夫从有形挣脱入了无形,欠缺的只是功力上的积累。到了如今,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剩下的,要看你自己的摸索。”
封无常轻轻扶起定方,伸出手为他整理了一下衣襟,虽然定方的衣襟并没有凌乱。
“师傅,您今天晚上找我出来,不是为了练功的事情,那是为了什么?”
“镖局里面生了变故,你看到了,我就不用多说。我找你来,是有个差使要你去做。”
“什么差使呢?”
“我猜想,留白和冷叶,明天早上会借今晚的事情找我辞行,到时候我会答应他们。他们离开镖局以后,我要你紧紧跟着留白,不能让他发现,这是给你的历练。当然,让你跟着他,主要是保护他的周全,其次,才是让你观察,他的身上是不是有些奇怪的变化!”
封无常沉声而又郑重地向封定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