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盗?”留白眼中绽出精光,脸色不由得欣喜起来,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专为这等人过来的,如今听到青年的亲口确认,当然是喜不自禁。
而青年看到他流出的面容,顿时间有些明白了什么。
这正是留白想要的。
“兄弟,天人观的师父们都嫉恶如仇,恨不得要斩尽天下的妖邪。兄弟立户在天人观,我想肯定是有同样的想法。难道你这次过来,就是为了要抓住这个花盗?”
“正是!我等了几天没有动静,还以为错过了。”
“太好了!我们是军旅出身,冲锋陷阵、固守城墙是我们的强项,可是对付会轻功的毛贼,还是得由江湖上的好汉出手才行。”
激动地走出铁匠铺,青年热情洋溢的双手不知道要怎么抱住留白,慌慌张张地在毛巾上抓了几把,上前和留白抱住双手示意。
“我叫齐飞扬,兄弟叫什么名字?”
“夏侯留白!”
“夏侯兄弟,你来了可是帮了我们大忙!”转过身,齐飞扬示意铺子里激动起身的同伴说道,“我先招待夏侯兄弟,你们收了火再过来!”接着又转过身,“夏侯兄弟,这边请,先喝点水酒解解乏。”
“请!”
留白伸手致意。二人并肩来到邻边草棚底下的桌子,齐飞扬拿出两道大瓷白碗,又从木头柜里取出泥酒坛子,大大咧咧地往碗里各倒了大半碗酒,双手举碗敬过留白。
留白大方地举碗回敬,骨碌碌,喝了一半的水酒。
“又醇又烈,这是自家酿的好酒!”留白赞叹道。
“夏侯兄弟还懂品酒?”说完,齐飞扬拍了下脑袋,像是在责备自己是个傻子,“问得真多余!夏侯兄弟是江湖人,江湖人哪有不喝酒的!”
“我倒是对酒比较宽容,有就喝,没有就算。先前在朋友处小住,喝了各种的酒,所以能品出一点来。”留白笑着说道。
“哈哈哈哈,能喝就好,穷乡僻野的,没什么好招待兄弟。兄弟等着,晚些我让弟兄们杀几只羊,咱们烤着吃。”
“不急不急!我们先说说那个花盗的事情。”
“兄弟实在人,来,我们先干了这碗酒!”
仰头吞下水酒,留白受用地迷离着眼神,品过酒劲以后,眼中才复又流出精光。
齐飞扬也方从酒香中抽出神来。
“兄弟,那个毛贼困扰我们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惜他太狡猾,精明地像只狐狸,连他的狐狸尾巴我们都没法抓住。”
“这么厉害?官府和村民都拿他没有办法吗?”
“那个花盗确实厉害!”
往碗中添上酒水,齐飞扬边喝边说道。
“算起来,那个花盗做的案子有三件,手法大概相同,被害的也都是老实在家的妇女。但有一点,那个花盗都是白天作案,都是趁男人不在家的时候,这和普通的那些花盗做法不一样。”
“白天作案?看来这个花盗不仅有些手段,心思也很巧妙。”留白缓缓颔首,顺势端起酒碗呡了一口,“被害的妇女至少有三个人,能通过她们了解下花盗的具体手法吗?不然的话,千万人里面找一个花盗,不啻于大海捞针。”
“嗯,大家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发生这种事,女儿家难免有些难以启齿。好在大娘子肯出面,她已经亲自去安慰那几名妇女,相信很快能有个结果。”
“大娘子?”
“喔,是甄夫人,我们习惯称她为大娘子。”
“是不是毒亲帮的首领甄夫人?”
“兄弟也知道毒亲帮?”
“听说过来历,只是还没有缘分能够结识到甄夫人。”
“这个好说,下午甄夫人要去民庄训练民兵,我带你过去引见引见,顺便商量一下怎么处理花盗的事情。”齐飞扬兴致十足,困扰他们的难题终于迎来一线曙光,因此显得情绪格外昂扬,频频举杯向留白敬酒。
留白淡笑着一一应下。
不多时,收火完的几十名铁匠尽数聚拢在留白身旁,大家一致商议决定,由齐飞扬带着留白去见大娘子,争取早日除去祸害。
同时众人也举杯敬向留白,一人一碗水酒。
留白放开胆子牛饮,数十碗水酒下肚,仍然神采奕奕,半点不见酒状。
等熬过了日头最毒的正午时分,用过肥羊宴的留白跟着齐飞扬抬步向民庄赶去。
民庄,通常是指散民组成的临时村落,没有正式定名。
这类村落在燕国各处都有分布。有的是因为户民太少,所以没法上报形成村子;也有的是因为流离失所的人口较多,所以临时聚在一起共同对抗险恶的环境。边境线上的民庄,多数是后者。
眼下虽然是春末往夏,但是边疆荒芜,道路两旁的野草也都漫带着土色,乍一眼看过去,留白还只当是来错了季节,跑到深秋来了。
和先前山谷里的清水俊水未免相差太甚。
从齐飞扬的口中留白得知到,齐云镇距离古时厮杀的战场较近,战场上连年烽火不息,所以地面上猩红漆黑,常年有黄沙在空中飞驰,有时候风起猛了,就会刮到齐云镇来,因此败坏了许多的青草青树。
好在近年来边疆无战事,官府终于有闲暇料理山山水水的事情,但也是从末尾植种到前端,所以齐云镇被安排在最后,得等后方的植被追上了,才能入手草植。
点点头,留白表示理解。
眼前的黄沙黄土确然给人以不舒服的景致,可若是边疆宁静,相信不久后也能绿树成荫。
野草凋敝的情形下,辨识道路变得较为艰难,如果不是齐飞扬脚步娴熟,留白必定会走岔许多的路口。走了有小半个时辰,二人远远眺见一个草棚。
“兄弟,我们去那里歇歇脚,顺便再喝点茶水。到了这里,离民庄就剩几百步了。”
“也好,整装一下,免得见到大娘子失态。”
举步向草棚走去,留白看见找草棚底下围着一众的茶客,脚力、柴夫、猎户都有,而在茶客中间留着一张小桌,桌子后面有一高一胖两个人披着黑色长衫,手里拿着大折扇子和惊堂醒木,施施然地站立着。
二人嘴角泛笑,赏望着众人期待的眼神。
“这两位是什么人?”留白向齐飞扬问道。
“喔,那两人是附近有名的说书先生,每次说书都有不少人赶过来听,所以茶棚里见到他们是常事。”
落座下来,留白和齐飞扬要了一壶茶,当是听个消遣,解一解赶路的疲乏。
“我是陈老实,他是曾爽快,今天我们要说的,是一个名人!”
高个子的说书先生醒木拍起,满场茶客顿时竖起耳朵,静听二人的说书表演。
“说起这个名人呐,大家也都有耳闻。”
“不然怎么说人家是个名人呢?”
“是了。按说人有名,不外乎几种,像什么威名、豪名、慈名、德名。”
“这些都属于好名声。”
“那还有些坏名声,比如凶名、恶名、、呆名、傻名。”
“这都是说人家不好的地方。”
“今天要说的,就是一个傻名。也是通常我们说的,地主家的傻儿子,也就是我们十里八乡有名的地主老爷张建德——他的儿子张文印。”
说到这里,满场众人痴痴地笑了。仿佛那个张文印确实享有偌大的傻名。其实事实也是如此,只是留白不知而已。
“说到张文印这个人,你还真不得不提他爹张建德,可是提到张建德,你又不得不说他的儿子张文印。这对父子一个享有德名......”
“缺德的德!”
“一个享有傻名......”
“真傻的傻!”
“也算是我们当地的名人了!那么就张建德开始说吧,毕竟有因才有果,有父才有子嘛!”
“不做缺德事,也生不出傻儿子。”
“按说这个张建德,他的父亲也还不错,是个勤勤恳恳发展起来的富农。可惜年轻时候太受累,所以早早地走了,留下的家业给了张建德,本没有指望他能再进一步,结果没想到张建德爱走歪门邪道,坑蒙拐骗无一不精,一来二去,骗了半数的乡里乡亲,把自己生生给卷成了大富豪。”
“不道德来钱就是快!”
“谁说不是呢!他父亲忙了一辈子,也才赚到几十亩的肥田,可他耍耍手段,五六年就成了地主,什么敲诈勒索啊,雇打手强买强卖啊,都做过。所以也难怪他生不出儿子,娶了十几房的姨太太,一个都生不出来。”
“端正一点,那哪叫生不出儿子?连女儿也没生下。”
“对,这叫什么来着?这叫老母鸡集体憋着,不下蛋!这老不下蛋,张建德可就急了,他听说有个婆娘下蛋快,于是连忙找上门,硬是逼着人家丈夫休了亲,然后敲锣打鼓地给娶了回来。”
“等等,逼着人家休了亲?”
“其实那户人家也挺愿意的。”
“怎么被人逼着休了亲,还挺乐意的?”
“嗨!你不知道,那户人家的男主人,是个半大小伙,年轻气盛地有了老婆,本来是挺开心。可是拜堂成亲那一晚,轻轻一碰,就给有了!”
“那是挺憋得慌。”
“好不容易熬到老婆生了,月子出完了,忍了一年的小伙当然又想了。你别说人家小伙子是挺老实的,老婆生孩子他一点也不往外沾腥。可是他就那么轻轻又一碰,得,又有了!”
“呵呵,三年抱俩,好福气呀。”
“好福气?那换你你乐意吗?!”
“那我不乐意,不乐意!”
“所以呀,人小伙子硬是憋了三年。恰巧张建德张大老爷听说了,于是火急火燎地带着恶奴家丁来抢,生怕要是晚了些,说不定又得等一年。”
“好好好,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人家男主人挺乐意休亲的了。”
“哎呀,可是说到这里,我又得同情一下那个女主人了。”
“她怎么了?”
“你说她一个女孩子家,能生孩子不是她的错,而且还得说她有个争气的肚子。”
“没错,放谁家谁都喜欢。”
“可惜就是命不好。被离了亲后,抢到张建德家,顺顺利利地遂了张建德的心愿,怀上了孩子,可惜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死了。”
“哎呦,苦命的女人呐!”
“据说是因为孩子脑袋大,所以不好生。后来人家叫张文印张大脑袋,也是在损他人傻克母。还都怪那张建德,自己缺德算了,结果连累人家小姑娘替他遭罪。”
“哎...不提这伤心事了,还是说说傻儿子张文印的事情吧!”
“也行!不提这催人泪下的故事了。”
敛敛哀容,陈老实又绘声绘色地往下说道。
“说这个张大脑袋张文印人傻,那是一点不假,小时候忙着咬手指,稍大点的时候改成了咬脚趾!他还不光咬自己的,别人的也咬,气得张建德差点没把自己这儿子丢去喂狗!”
“能舍得吗?这是独子!”
“当然舍不得了。要再生,也没那么好的肚子了。所以张建德那是日日操心,心说自己好不容易打下一片江山......”
“骗的,骗的。”
“对,是自己好不容易骗下了这一片江山,不能就断送在儿子的大脑袋上。然后他听说,多读书能使人聪明。”
“那是对正常人来说。”
“要么说人家是大骗子,人家是先从自己身上骗,骗自己说只要儿子读了书,人就不傻了。”
“欸,那得请先生了。”
“不请先生也不行,他自己不识字!可是请了几个先生都不够用。那小子脑袋大,耳朵小,先生教的东西进不了他的耳朵,而且先生们也不敢打,谁敢动他一下,那先生就得连夜被剁成肉酱。”
“教地主的傻儿子读书,这招不仅损,而且还挺狠啊!”
“然后呢,张大老爷就又想起老方法了。他到处打听哪个教书先生比较厉害,就让人去给抢回来,很快,抢到了一个小村子里的老先生。别说这个老先生还真挺有本事的,教出了不少的秀才老爷。”
“那也得要人家学生聪明才能成为秀才啊!”
“不对,首先还是得说人家教得有一套。比方说教傻儿子张文印念书,别人教到一二三就教不去了。脑袋大,耳朵小,说多了听不进去。可是这个教书先生挺绝,教得他喜欢,为什么呢?因为老先生教得有方法。他知道呢,这个张文印喜欢听人家说好话。”
“是人他都不爱听坏话。”
“对喽!所以这教书先生尽往好听的说。”
“那他是怎么教的呢?”
“这一二三四,一二三四,教完了一二三,就要教那个四~他就来了个四季平安!”
“说他四季平安啊?”
“对!四季平安,放哪哪好听。”
“那是是。”
“教着教完了四教五,叫五谷丰登,五谷,稻黍稷麦菽,说他们家五谷丰登。”
“这也好,也好。”
“接着六就好说了,叫六六大顺!”陈老实手上比出六的手势,大指和小指翘起,“六六大顺,就这个六六大顺。”
“简单,但是好听。”
“接下来这个七可就绝了。”
“七可不好开头呀,七开头的少见。”
“对,所以先生给他来了个谐音,叫气坏爹了。”
“啊?气坏爹了?说这话人家能觉得好听?那纯粹是欺负人家是傻子!”
“怎么不好听了?气坏了他爹,那他爹的百万身家可就全是他的了。”
“呵,还有这歪理!也行也行,那人家乐意我们也管不着。”
“对,再接下来这八也简单。”
“是简单,八星报喜或者是八仙贺寿都行。”
“叫爸爸死了。”
“...还谐音呐?”
“对啊。”
“这教书可不是绕口令,可不能总整这谐音字啊。”
“对啊,所以接下来这九可不是谐音了,而且这九啊,可真绝了,叫九姨太是我的了!”
“这气坏爹了,爸爸死了,九姨太是我的了,这还弄成小说章节了?”
“这还没完,这爹气坏了,爸爸死了,九姨太是我的了,那可就十全十美了!”
话音一落,满场茶客高声叫好。
留白莫名地看着这一众茶客,不知道该作什么情绪。及到这时他才发现,不是所有的茶客都在听陈老实和曾爽快说故事,有那么一个人,披着黑色的修长披风,正趴在桌面上睡得欢快。
“夏侯兄弟,你不知道张文印的事情,所以不懂大家为什么喜欢听他的糗事。张文印的父亲张建德为人阴险,趁战乱的时候,霸占或者是强买走了不少的田地,等到战乱结束,无论别人花几倍的价钱也不肯归还,只租不卖,所以弄得人人都成了他们家的佃户。”
“明白了,朝廷的禁令是许进不许出,所以他成了最大的地主。”留白恍然,如此一来,诸多不平等的事情便在所难免了。
“是啊,田地就那么多,张建德手里攥着的比其他人加起来的还要多。可以说把着一半农户的命脉。好在后来朝廷彻查此事,逼得他卖出一半,事情才算是有了了解。”
“可是他的手里不是还剩一半?”
“所以他的傻儿子张文印才能过得逍遥快活。据说张建德现在常年闭门不出,一直在家里吃斋念佛。而且说来也奇怪,自从他把土地分出去了一半以后,张文印就渐渐开慧。有老郎中说这叫晚慧。可是张建德偏偏认定是财丁不两旺,觉得是福气都被自己的生意给卷走了,所以儿子才傻傻的。认定以后,张建德又多让了一些土地出去,希望能让自己的儿子变得更加聪明。”
“边疆多轶事,看来不管是山里的人家还是镇上的人家,都虔信鬼神之事。”留白明白地笑了。
说话间,从远处快步走来一个小姑娘,面色不过十七八岁,却把长发盘起在头上,扎在头巾里,作个出阁妇女的模样。手挽着半袖,身形风风火火,脚步在地上点得又轻又快,径朝着趴在桌面上的那人,秀掌猛地拍到了桌上。
“好你个登徒子!居然还敢跟着我们!”
听到这里,留白眼中轰然绽放精光,锐如两柄带着寒光的利剑,射向趴在桌面上的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