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互助说:“出书搭台,经济唱戏。宣传本县的企业家,炒作传播,家喻户晓,也有广告作用。你看看,前面还有县委书记和县长的题词。”
我掀开书,看了看,县委书记刘宗忠题词是:“时代的弄潮儿大显身手,林川的发展走向辉煌。”县长郑为民题词是:“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大上台阶,并驾齐驱。”
我说:“我看得出来,这也是拉大旗作虎皮,让领导为你撑腰呢。”
吴互助说:“是啊!领导撑腰等于上了保险,我的文章一通百通,赢得了市场,企业家会更有信心。”
我问:“印刷厂不白印,谁给你出版费了?”
“领导好比是老虎,我的身份,骑虎难下不行,虎口拔牙也不行。领导、企业家和我是三结合,我不向领导找麻烦,也不给企业家找麻烦,我知道自己的名字。”
“你的名字?”
“我叫互助,意思是互相帮助。我帮助企业家的形象大力宣传,企业家赞助我开支印刷费。有多有少,自愿主动。企业家重视钱,不重视也是钱,拿钱不打水漂儿,是买广告。”
“有道理。你印刷了多少册?花了多少钱?”
“印刷了5000册,花了两万五。”
“赔了还是挣了?”
“说不赔不挣,那是对外人的遮掩,”互助说,“有的企业要50本,有的企业要100本,定价是15.8元,对二哥说实话,我操心费力,挣了三四万。出版一部小说,才给3000块钱呢。”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其实我对外行看不到热闹,对内行也摸不到门道。新的说法改变一下,表达显示更准确,效果上是外行白眼热,内行有红眼。
说到底,互助并不糊涂,与我一样,也钻进钱眼儿里了。
我说:“你图的是钱,改行了。”
吴互助说:“二哥,我说句实话吧。我妈住院了,要花大笔钱,我手里困难,才想了这个办法。不偷不抢不贪污,达到名利双收了。”
名利双收是成语,无名无利不是成语,永强写文章参透了奥妙,还有了铺垫。尤其中国有句古语叫“百善孝为先”,吴互助原来也有这种品德,为了孝敬父母而努力拼搏,宁愿君子爱财,取之以道,我忍不住竖起拇指,连道:“好,好,好,好人有好报!”
35.忒舒坦了
我说“好人有好报”,咋报闹不明白。有人说,岳飞被杀了,好报是民族英雄;包拯为民做主,好报是青天大老爷。
吴互助的好报呢?
我知道有“子承父业”的说法,比较准确。从大处说,皇帝的位子让儿子坐,三岁的孩子也是天子。台湾的蒋介石死了,总统位置由儿子蒋经国担任;朝鲜的金日成死了,总书记位置由儿子金正日担任。我们新中国不搞这一套,村里也不搞这一套。上头全国人民都知道,乡亲们关心的是村里干部。
吴天明当过党支部书记,贾朝阳接任了。贾朝阳上升了,由贾广才继位。如果吴天明的闺女吴兰花接班,当然不合规矩。贾朝阳的儿子贾红卫接班,也没有这种规矩。贾广才的接班人是谁,谁也说不准。同样是子承父业,业不是家业,而是事业。
二十年前,诗歌上有“七亿人民七亿兵”,我是老百姓,也算七亿之一,当了新中国的主人;如今,我是十三亿之一,当了新中国的主人。吴天明是七百万分之一,当了大队党支部书记。贾广才是一千三百万分之一,当了村委会主任。到任何时候,总是官少民多,绝不会官多民少。虽然有人瞧得起农民,有人瞧不起农民。党旗上铁锤代表工人,镰刀代表农民。
我有这些观念,在于事实上官民之间也有牵连,瓜连着藤,藤连着瓜,难以割断。比如我的表兄是独莫县的县长,我想走后门儿买袋化肥,办公室主任便满口答应,犹如小菜一碟。假如不认识独莫县的县长,买袋化肥也摸不到后门儿,只有仰着头看化肥厂的烟筒冒烟吧。
不说这些废话真话,好比是蛤蟆做梦,梦见了吃到天鹅肉。
家里有了海狸獭,粮草先行,需要到赵家坨的饲料作坊去购买。我推着自行车走到街上,吴国庆问:“二哥,去干啥呀?”
我说:“买点海狸獭的饲料。养殖海狸獭是五叔张罗的,让百姓们致富。
听说你反对,为啥啊?”
吴国庆说:“五叔养殖海狸獭,我才不伺候大老鼠呢。”
我说:“养殖大老鼠能致富,错不了。”
吴国庆说:“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五叔当大队书记时,说了算。他下台了,还让大伙儿养海狸獭,前景黯淡。”
我说:“‘文革’时的口号有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你的爸爸当过私塾先生,你怎么不效仿呢?”
吴国庆说:“我爸不是英雄,也不反动,干活不行,每天光看报纸,毫无用处。”
我说:“你不成熟。说到底,应该讲基因。比如,着名演员葛优,他的父亲叫葛存壮,演过《小兵张嘎》中的日军龟田队长;还有着名演员陈佩斯,他的父亲陈强,演过《红色娘子军》的南霸天。这说明龙生龙,凤生凤。五叔当过大队书记,只有几个闺女,没有儿子。”
吴国庆说:“今后是有风使风,有雨是雨,谁能致富才算有本事。”
我不赞同,反问:“吹大话!你有啥能耐?”
“我的思想开放,不靠农、林、牧、副、渔了,要向工业进军。”
“你有啥打算?”
吴国庆笑了笑,说:“二哥,我不告诉你。”
“难道是秘密?”
“朝阳哥也罢,广文哥也罢,是共产党里的人,我是群众,听党的话,做到发财致富。妙招儿在肚子藏着呢,外人听到了是叮当叮当。”
“叮当叮当做啥呀,打铁?”
“打铁?早落后了。”吴国庆解释打铁的程序,“放个大火炉,架一个风箱,待到烧红了铁块,放在大铁墩上,右手握小锤,左手握铁钳,才能把铁块变成方、圆、长、扁。没有力量不能打铁,没有胆量不敢打铁。”
“我不是小炉匠,不是座山雕,也不是杨子荣,改革开放,胆子大一点儿,说不上先进和落后。”
吴国庆说:“怎么说座山雕和杨子荣?”
我的话也是引申,联系到《智取威虎山》的栾平又叫小炉匠,又问:“不瞎扯了,打铁有原料么?”
吴国庆不直说,又引入左道旁门:“说到原料,你坐过火车,知道列车服务员的帽徽吗?”
“知道啊!”
“帽徽的图案,那是用‘人工’两字组成的,上面是人,下面是铁轨的横截面,外形是火车头形象。”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正说致富呢,怎么又说铁路?”
吴国庆神秘地说:“我想给国家提个建议,将铁道部改为钢道部,是不是能采纳,我有我的道理。”
我莫名其妙了,眨眨眼睛。小小老百姓,上不够天,下不够地,怎么平白无故又说铁道部改为钢道部?
吴国庆说:“你知道,生铁才能炼成钢。火车跑的路,铺的是钢轨,不是铁轨。因此,铁道该叫钢道,铁道部就是钢道部。”
这是吹毛求疵,从鸡蛋里挑骨头。按这种邪路来引申,卫生部也改为治病部了。人们常说打扫卫生,卫生部是治理环境的么?我再进一步,对症下药:“你也别叫国庆了,应该叫家庆,生下你是家里的庆贺,不是国家的庆贺。”
吴国庆蔫了。他转移话题说:“二哥,我开玩笑呢。”
“你想干什么?”
“提到铁道部,是因为涉及到了钢轨。我的打算,是购进一吨旧钢轨,以废为宝,产生效益。”
“哪儿有钢轨?”
“二哥,你知道村东有一条废铁路,几十年路轨没用,上锈了。”
“那是国家的财产,去扒铁路吗?”
“我听说平原铁路局的企业可以处理,每吨以同类新产品的40%出售。”
“多少钱一吨?”
“2000元一吨。”
“废钢轨做什么?”
“锯成小段儿,压成一把钢锹。”
“能不能挣钱?”
“我计算了,一斤钢轨价格是一元,压成了钢锹,可以卖五块钱。再说,铁锹卷刃,钢锹大有市场。”
我说:“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吴国庆说:“我当了贾子龙第二也不怕,准备找贾广林商量商量,他是不是能入股。”
我知道,贾子龙让西坑里养鱼,氧气不通,结果失败,就说:“还是那句话,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不是骑驴看唱本,虽然说走着瞧了,不如用文雅词儿表达,叫扬鞭策马。倒骑驴是张果老,骑了马才能扬鞭。”
“国庆你还年轻,别放鞭炮。”
我出了村子,直奔赵家坨,目的是要去购买养殖海狸獭的饲料,路上遐想,突然想到了赵彩凤。她是我涉及婚姻关节上第一个见面相亲的女人,因为家庭成分,我加以拒绝了。如今她嫁给谁了?生活情况如何?
到了饲料供应点,与老板闲谈中,知道赵彩凤嫁给了马庄子的马建国,在全村排位中首屈一指,成了“万元户”。到底是姓马的有本事,还是赵彩凤会过日子,谁也用不上考察,也没有必要。
处处都有后悔,假如赵彩凤嫁给我,也许她比杨秀丽强多了。不管模样俊丑,后代一辈,设想可能不是盼弟和大亮的模样,而是另外的模样。
买了一袋饲料,架在自行车的后架上。走在街上,我遇上了曹巧玲。她是我的同学同桌,俊俏靓丽,亭亭玉立,说得上是校花。毕业那年,她还写了一个纸条儿,上面有“我爱你”三个字。我交给了老师,老师批评了她。
曹巧玲说:“吴永文,你干啥来了?”
“哦,是曹巧玲啊?我来买饲料,你嫁到这村了?”
“二十年不见面了,到我家坐一会儿吧。”
“不去了。”我说,“还得回去喂海狸獭呢。”
曹巧玲拉住自行车说:“梯子坏了,登不上房。你给我修修梯子,玉米棒子在房顶上呢。”
“妹夫呢?”
“常出门儿去,总不在家。”
既然丈夫不在家,曹巧玲求我帮忙,我不便推辞,便答应了:“好吧。”
走进曹巧玲家,她指着在房檐下的梯子说:“这不是,梯子缺了一个撑儿,我找了一根椽子,可不会修。”
梯子是上房的工具,有九个撑儿等于是台阶,一步一步蹬上去。缺了一个撑儿,用椽子安上就行了。
我问:“家里有锯和斧子么?”
“没有啊!我到木匠来顺叔去借借。”曹巧玲说,“永文你卸下饲料,我骑自行车跑一趟。”
我只好卸下饲料口袋,放在院里。
曹巧玲把自行车骑走了。
我抽了一根烟,曹巧玲没有回来。
院里有一棵榆树,风一吹,树叶落下来。我捡起一片树叶,在嘴里嚼了嚼,有一种甜味。我想,每叶味道一样,模样也一样。好像有人说过,没有同样的叶子。这话太认真,放在显微镜下,哪怕一丝一毫,也确实有差别。
叶子不一样,人也不一样啊!
曹巧玲回来了,借来了锯和斧子,还有两个猪爪和一瓶酒。
“永文,修完了梯子,吃顿饭。”
“还请我吃饭?”我说,“不应该,不应该,花钱破费,我也不是馋痨。”
“二十年来,我一直想着你,忘不了那三个字。”
我苦笑着说:“那时我年幼无知,不该把纸条儿交给老师。你是闭月羞花,我后悔了。”
“永文啊!你还会讲文词儿,今天你来了,我还有一肚子委屈,跟你叨咕叨咕。”
我说:“等我修好了梯子再说吧。”
“中。我去和面烙饼。”
曹巧玲曾经写了三个字,我怎么交给老师了呢?假如我写四个字“我更爱你”,自由恋爱,也是美满婚姻啊!
我砍砍削削,修好了梯子。
曹巧玲正在炒鸡蛋,她说:“你身强力壮,把房上的玉米棒子扛下来。
起码要装三四袋。”
我遵命,把玉米棒子装满了口袋,扛在肩上运下来。上上下下,累得腰酸腿疼。
桌子摆好了,两个碗,两双筷子,杯子倒满了酒。酒瓶上有商标,是“二锅头”,56度,曾经喝过,很够劲儿。
曹巧玲上炕,坐在对面,说:“酒菜不好,你凑合吧。”
我喝了一杯酒,说:“挺好,挺好。““同学又叫同窗,总有一种感情。”
“是啊,有个成语叫同床异梦,比喻同做一件事而心里各有打算。孩子呢?”
“孩子已经上初中了,住校呢。”
我问:“妹夫到哪儿去了?”
曹巧玲叹了口气:“唉,三年前上西天了。我命不好,他下地的时候,得了心梗阻,栽倒了。算卦的说了,鸡猴不到头,我属猴,他属鸡,我比他还大了一岁。”
噢?原来曹巧玲的丈夫去世了,我还蒙在鼓里。
我说:“你怎么相信算卦的话?”
“不管信不信,我真守寡了。”
我说:“如今是新社会了,你要重新建立家庭啊!”
“我还得等几年。首先想到的是孩子,他不愿意有继父。等到孩子结婚了,我才能改嫁。”
“这么说,你听孩子的?常言说,儿女再好不如半路夫妻,别封建了。”
“我不是封建,因为孩子是我的心头肉,只有依了他的意见。”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不禁感慨道:“我当时,错过了时机,无可奈何花落去,后悔也来不及了。”
曹巧玲说:“永文,我也想喝口酒。”
我说:“喝吧,自己倒。”
曹巧玲拿过去酒瓶,倒满酒杯,咕噜咕噜喝干了。
女人喝酒,酒量如此,不可小瞧!
确实,酒有作用,“酒色”二字链接,男女之间连接更紧密。一个温情脉脉,一个蠢蠢欲动,乃是潮流的趋势。
曹巧玲说:“我很孤独,你理解吗?”
我说:“理解了,理解了。”
“男女不一样啊!你是茶壶,我是茶杯。”
“什么意思啊?”
“一个茶壶拥有多个茶杯,一个茶杯不能有几个茶壶,茶壶为的是给茶杯倒水,而茶杯则为的是接水。”
这个比喻太精彩了。
男人有水嘴,女人没有水嘴。
曹巧玲说:“永文你是老实人,在学校的时候,不知为啥,我偏偏喜欢了你,今天相遇了。”
旧账翻出来了,我感到欣慰。曹巧玲为什么喜欢我,我也说不清。
“你嫂子熟悉我,你也熟悉我呀!”我说。
曹巧玲说:“永文,还有半瓶酒,你能把酒喝干,我有个要求?”
我问:“啥要求?”
“你喝干了再说。”
俗话说,一两二两不算酒,三两四两漱漱口,五两六两扶墙走,七两八两墙走人不走!我胆气壮,把酒喝干了。
曹巧玲下炕,坐在了我的身边,用胳膊搂住我的脖子,她的脸贴上我的脸,说:“二哥,我爱你啊!”
到这个年龄了,说什么爱不爱,我说:“亲就亲,反正我的热脸也不是冷屁股。”
听了屁股,曹巧玲说:“永文,我愿意。咱们玩玩儿……”
“不行,不行,”酒过三巡,我却没有糊涂,尚有理智,磕巴着说,“巧、巧玲,我、我、我是你的同学呀!”
曹巧玲哭了:“同学就是同床,你照顾照顾我咋不行?”
我犹豫了:“这——”
曹巧玲说:“你愿意,我愿意,谁也不知道,怕什么呢?”
是啊,我好像当了皇帝,多了贵妃,也值得高兴啊!
曹巧玲搂住我,倒在炕上。
她的手插进我的裤裆里,摩挲着那东西。
酒和色是同宗,可以链接。我的东西被唤醒了,不甘寂寞,容光焕发。
我机不可失,急速翻身,压在了她的身上。
召之即来,来之则战,我加大力气,力图到达彼岸。我尽管没有卓越才能,毕竟是男人,应该尽量让她得到满足。
曹巧玲呻吟着:“永文,永文,忒舒坦,忒舒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