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梅花女
皇宫真是大，绕来绕去绕了不知几个圈，还是没能绕出宫。为了不让二哥他们找到我，我特意挑选幽僻的曲径走。本打算走一截就走回主路，谁料像掉进迷阵，怎么也走不出来。
我急得使劲儿跺脚。被二哥他们寻回事小，要是触犯皇族禁忌罪过可就大了。小瞧，不知我还有没有命来见你！
“妹妹是新入宫的妃嫔？”一阵悦耳之音响起，如琴瑟奏音。若不是听到细碎的脚步声，我一定认为有人在唱歌。
我回过头，一位绝色女子扛锄树下。只见她身材颀长，纤细羸弱，似乎承受不住锄头的重量。
“你在做什么？”我十分纳闷。自从我拐入幽径便没碰到过一个人，现在好不容易看见一位美女，她居然扛把锄头？皇宫里的人要自己种菜吗？”
“我在葬花。”她轻笑，“你呢？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我迷路了。”非常不好意思，本姑娘没有小瞧在身边几乎等于路盲。“我是进来给皇上贺寿的。我姓、、、、、、方。”
女子抬头瞧我，莞尔一笑：“自己的姓氏也需要想那么久么？”
以后我会习惯的，方韫禛，加油。
在跟我说话的空隙里，女子已经开始在树下轻轻锄起地来。我看见她随身还携带一个小包裹，她说她葬花，但是春天花都还未开败，能葬什么花呢？
我被这个性情温润的女子所吸引，一时忘记问路的事。她是我见过最美、最有韵味的女子，比质朴多一份莹润，比妩媚多一份自然。
不一会儿，树下已经被刨出一个小坑，而她额头也有细珠浸出。我一边挽袖子一边对她说：“让我来帮你吧？”
“别，”她笑笑，“还没朝圣吧？你衣服挺漂亮的，别弄脏了。”
“这是我昨晚连夜赶做的。”我不好意思说道。还从来没有第二个人称赞我做衣服的手艺，而她说得又那么诚恳。这让我心花怒放，嘴角轻扬。
“哦？”女子挺惊讶，“你自己连夜赶做衣服？”
我点头。一直以来我和小瞧的衣服都是我亲手缝制，我还负责做饭洗衣等等。小瞧则分担小竹楼其它脏重的活儿，比如砍柴、挑水、烧火、修家具、、、、、、一个月仅能从仙竹那里支取到微薄的月钱，但我们生活很幸福很圆满。
“刚见你时，我以为你是皇上或者哪位皇子的妃嫔，结果你说你是进宫贺寿的。既然是贺寿，那也应当是朝廷重臣之女，何以要自己连夜赶制衣衫呢？”女子偏头凝思。她皱眉头的样子让我觉得在哪里见过？
“这个说来话长。不过一切都过去了，很快我就会离开这儿，并且离开我的家族。”自从我决定放开胸怀，放弃报复，似乎整个人轻松不少！再加上和这位天仙一般美丽的女子邂逅，心情更是清爽舒畅！我愿意同她交心，彼此谈点窝心的话。我想我又做回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班韫禛了！不，是方韫禛，方韫禛！
“你的故事倒是奇特。”女子也不追问我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看她浅露微笑的样子，像是佩服我的作为。“你想知道我要葬什么花吗？”
“当然。”我兴趣膨胀，早就想知道了。
她手指灵巧地解开包袱，一堆风干的梅花静静的躺在里面。虽然已无汁水，梅花依然殷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原来你要葬的是梅花，孤冬之中傲雪绽放的梅花。”我素来不偏爱任何一种花，但是说起梅花还是能油然而生一种钦佩之情。能在严寒的隆冬开放，它的骨骼想来是高洁坚强的。
小时候有私塾老师到家里来教仙竹他们四个小孩功课，我作为陪读可以列席听讲。那个私塾老师是位年逾七旬的白长胡子老先生。我常听他吟得一句诗：“眼前谁识岁寒交，只有梅花伴寂寥。”
“梅花品性高洁，却不容于百花，只能选择冷寒的严冬开放，自是落寞不尽。”没想到她的话竟与老先生的吟诗有着相同的况味，看样子她也定是孤独、寂寥之人。
回想自己的身世，我又何尝不被“百花”所弃？只因为我娘亲怀我时还未成为班家正式过门的媳妇，这就有损于她作女子的贞洁，我便要继承她的耻辱，一生背负“野种”的骂名！
我像只小猫小狗一样被丢弃在无人居住的小竹楼，从此彻底无人问津。后来小瞧来了，我的生活开始出现温暖的春色。我记得我刚带他到小竹楼时，一度喉咙紧张得讲不出话来。我的心扑通扑通狂跳不止，因为太怕他也嫌弃我。
我想她也定是有故事之人。这里幽僻冷清，少人经过，再回忆沿途楼阁破败老旧，与紫云殿的装潢相去甚远，就更别提它与其它皇族宫殿的差距了。能够破落地屹立于皇宫，不被修葺也不被推倒，我只能想到一个地方。难道这里就是传言中居住着皇室弃妃的冷宫？
她看我脸上满布疑问，微笑着为我敲定最终答案。
“你猜得没错，这里就是冷宫。我叫方千碧，跟你同姓。”
我十分仰景她的淡然。身处逆境而不自暴自弃，仍能怡情自乐，实在是大家风范。再回头瞧瞧自己走过的路，充满虐气、愤恨，这样的我同迎月和紫瞳又有何分别？
我实在庆幸能够遇见千碧这样的益友，引领我走出人生的迷途。我想我千万不要再糊涂下去，不然到头来误了别人，也最终害了自己。就像上次抽回紫瞳的巴掌，我不一样也伤到自己吗？
“你在想什么？”千碧在我面前挥挥手，“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我叫班韫禛。”既是知己就该坦诚相待。“但是以后我会叫方韫禛。方是我的夫姓，我要去寻找我未来的丈夫，他失踪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千碧略有所思，“大家同为女子，境遇不同，但对爱情的痴心是一致的。我们相谈甚欢，方姑娘不如到我住处暂留，我有一些好酒，正盼与知音同饮。”
“这、我不太会喝酒。”说起喝酒我拥有魔鬼般的回忆，小瞧则拥有更魔鬼般的回忆。
事情是这样的。桀骜叛逆的小瞧伙同年少气盛的二哥一起进酒窖偷酒喝。喝胀以后还顺便每人抱走一坛子。我看着小竹楼中多出来一个坛子，问小瞧：
“这是什么？”
“酒啊，你没看见上面的字吗？”小瞧跳上桌子取笑我。
“我当然知道是酒，我是问你哪儿来的？”八成是偷来的，为防隔墙有耳，我特意将这句话说得特别小声。我怕小瞧被他们拉去打。
“跟你二哥偷的。”小瞧打开坛子嗅了嗅，无比享受。“你要不要喝点？”
小瞧说是跟二哥偷的，反过来就是二哥跟他偷的。他这点推脱责任的伎俩我还是能看穿的。
我想反正二哥都趟了这股子浑水，天塌下来横竖压不死我们，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便听了小瞧的怂恿喝上一碗。谁知喝完后上吐下泻，弄得屋内一片狼藉，臭气熏天。我自己都快呆不下去了。
小瞧捂着鼻子悲惨道：“不能喝酒就别喝，这下可苦了我啦！”
后来我虚脱睡去两天，醒来后房屋却已经收拾妥帖，身上也换上干净舒适的衣服。我到处找小瞧，竟然发现他趴在圆桌上睡大觉。
我叫醒他：“小瞧，你一直守着我吗？”心中无比温暖。
小瞧揉着惺忪的眼睛，打着呵欠：“房间我能打扫，可是饭实在不会做，我是饿晕在这儿的。真真，乖，快去给我弄点饭吧。”
我捶了捶他，老是不正经，然后直冲厨房。守了我一夜就承认呗，有什么嘛。他喜欢看星星，我还不是经常陪他坐在屋顶傻瓜一样等到天亮？
小瞧不知什么时候跟过来，靠在门边，对我说：“真真，以后少喝酒，最好不喝。这次你要多醉几天醒来肯定见不着我。”
我转过来神奇地问他：“为什么？被臭走了？”
他似笑非笑地摇摇头：“因为我已经饿死了，笨！”
这些幸福的事情至今忆起同样令我喜笑颜开。
“笑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千碧取笑。
“好吧。不过我只能喝一点点，不能多喝。”不然你会后悔的，我在心中开心地补充道。
谁知千碧邀请完我，还对远处的树枝邀请道：“来者即为客，既然来了不如同我们一同饮些水酒？”
“你在跟谁说话？”太夸张了，除了我们居然还有第三个人？而且就藏身在常绿的树丫之间？
“他走了。”千碧说。“他是跟着你来的。”
“跟着我来的？你怎么知道？”前几天二哥说有人跟踪我，居然是真的？难道是小瞧？可他为什么不现身相见呢？我正在日思夜盼地思念他，他一点也不想我吗？
“我的家庭是武林世家，这点听风辨人的本领还是有的。他不像要加害你，倒像是藏在暗处、不动声色地保护你。”千碧徐徐解答我的疑问。我对她的崇拜更重一层，出身武林世家，才情还这么好、、、、、、
“保护我？”我越来越怀疑跟踪我的人就是小瞧，只有他才会这么费时费力地对我不离不弃。“我要去找他。我想弄清楚他是谁？”
千碧拉住我。“你追不上他，他轻功不错。相信我，只要你肯用心，一定可以令他下来相见。”
于是我与千碧一起埋好梅花，扛锄回到她的住处。她答应我，喝完酒后便会陪同我离开冷宫。我便说：“那样也好。”心里却期盼着早早与跟踪我的神秘人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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