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几天,韩林依旧每日待在他的瓜棚看瓜,婉如照旧按时送饭,不过饭菜的质量可比以前好了许多,差不多顿顿见肉。田里的熟瓜也基本卖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二茬的收秧瓜,还要过些日子才能成熟。
伴随着阵阵的雷雨声,终于为这个炎热的夏季带来了难得的凉爽,而韩林也到了离去的时候。
分别在即,每个人都依依不舍,但大家也都知道,看瓜毕竟不是长久之计,韩林迟早都要有个落脚的地方。婉如却是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哭的稀里哗啦,让韩林心疼不已。其实这么些日子以来,两个人都是心照不宣,没有挑明而已,估计连刘叔也隐约知道点什么。婉如是脸皮薄,羞于启齿,而韩林自有他的打算,眼下自己房屋一间,地无一垄,连住的地方也没有,拿什么养活人家,这感情的事,还是等以后有了钱再说。
细言相哄,终于把婉如逗开心后,韩林也终于踏上了他的供职之路。
江南水乡,又称鱼米之乡,自古就以富庶著称。其中又以稻秫,丝绸和茶叶而闻名天下。
金陵又是富庶中的富庶,其繁华与程度仅次于天子京城。城中商人巨贾无数,之中又以三楼最为赚钱,是为酒楼,茶楼和青楼。
时值正午,正是用餐的高峰期。富贵居前车水马龙,食客不断。各路商人,才子,甚至官家进进出出,店内座无虚席,伙计们奔走迎客,熙熙攘攘,生意火红非凡。
此时的韩林却是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打着瞌睡,丝毫没有起身招呼客人的意思。为此也并没有人管他,这并不是说他在这里混的多好,关键问题是,店里一位客人也没有……
没错,韩林所供职的酒楼名为诚和轩,与对面的富贵居仅一街之隔。但买卖却是与对面天差地隔。除了韩林外,店里还有另外的一个伙计,比他稍微强点,两眼无神,早已神游四方,拿着抹布机械般地擦着已经一尘不染的桌子。
当然,既然是酒楼就离不了掌勺厨师,诚和轩的厨子长的变肥肉壮,据说接他父亲的班,两代人都为诚和轩服务。此刻正躲在厨房里,名曰洗菜,不过以他的身形判断,弄不好正在偷吃。
店里的掌柜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半大老头,伙计们都叫他福伯,这会儿正靠在门口,眼神凿凿地盯着对面富贵居来往的客人,嘴里发着唠叨:“世风日下啊,要是老爷在世的时候,那容你们这帮兔崽子在这里耀武扬威……”
“张员外?呸,溜须拍马的东西,老爷在那会儿,每天都来这儿吃饭,这才几年?就去抱衙丞的大腿了……”
“黄县书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可曾忘了老爷当年的提携之恩?”
…………
福伯在那里一个劲地念叨,对此韩林听得耳朵都快生出茧子了。别看自己来了才几天,可对福伯口中的这个老爷听了不知多少遍。
就从刚来的第一天,福伯便将他老爷伟大的历史,如数家珍般道来,给他来了次彻底的洗脑。并要求完全背诵。隔三差五的就要提问。
对此韩林嗤之以鼻,人走茶凉,更何况是一个死了快二十年的人了,就算再深的交情也淡光了。不过对于这个已故的老爷,韩林打心眼里还是非常敬仰的。不为其他,就因为他是为国捐躯,三代忠烈。
这事说来话长,这位老爷姓周名铮,他的父亲年轻时便战死沙场,后来子承父业,十五岁便投身军营,屡立奇功。一步步熬上了兵马部将军。二十多岁时娶了金陵的一位富贵小姐,也就是这酒楼后来的老板娘。从此以后,夫战妇商,这位小姐又极具经商天赋,很快便将生意做到全国,种类涉及各行各业,可谓富可敌国。最为难得的是夫妻两人把赚来的钱,很大部分都无常充作军费,保国戍边。多次被皇帝嘉奖。
多年以后他们的儿子也随父从军,而这个时候,周铮官拜兵部大元帅,统领三军数十万的兵马。已然成了大华朝的顶梁脊柱。
时光流逝,世上就是再大再坚固的船也有腐朽沉没的时候,就在他的儿子刚刚成婚不久,因为一次的意外,中了敌军的埋伏,父子二人双双为国捐躯。家里只剩下了他的妻子和他的儿媳,以及刚刚出生,尚在襁褓中的孙女。噩耗传来,举国悲痛,皇帝亲自为其守灵三日,并追封为定国公。再后来,周家因为只剩下了女眷,此后便安心经商,不问朝事,不过但凡国家有需求,周夫人必然慷慨解囊。从不吝啬,实在令人肃然起敬。
一个再伟大的人,不管他做了多么轰轰烈烈的事,也不管他创造了多少奇迹,时间,会把它慢慢的磨灭,直至淡忘。二十年,足以让人忘却很多东西,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唉……”
福伯唠叨够了,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来,说道:“小六子,行了,别装模作样了,还有你韩林,别睡了,起来吃饭吧。”
一听吃饭,两个人瞬间来了精神。被称做小六子的伙计答应一声,飞快地朝后面的厨房跑去,边跑边喊道:“肥哥,开饭了,快把吃的拿出来。”
不多时,饭菜便被端到了桌上。老实说周家对员工的福利还是不错的,虽说挣的钱少,但吃的却是不赖。或许这只是韩林一厢情愿的想法,也有可能是因为没人吃饭,买的菜与其烂掉,还不如给人吃了,至少能落个好。到底是因为什么,韩林也说不准,因为在他来的这几天,店里基本就没什么生意,要不是因为这么大店,一个伙计台寒蝉寒颤的话,估计就没韩林什么事儿了。
几个人没心没肺的只顾吃饭。福伯却只吃了一点就没了胃口。起身到柜台后面,抱出账本,对几个人道:“今天就这么着吧,你们吃完饭就把门关了,下午不营业了。”
“就算营业也没人啊……”韩林暗自想道。看这个样子这里估计没几天就得倒闭,看来我得提前找个出路才是。
“今天才月中,怎么又要去月议?”六子吃着饭,好奇地问道。
对于月议韩林也是听说过,虽然周家在京城扎了根,但江南的买卖也不容小觑,他们在这里安排了主事,每个月都要盘账开会,年底再统一上报到京城总部。就跟以前公司的年终总结报告差不多。
“嗯,前两天京城来人了,安排今天去见个面,你们在家看好门,想出去记着把门锁好,天黑前记着回来……”
福伯又嘱咐了几句,便出了门。
“哈哈……”
福伯一走,几个人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厨师肥哥急忙把厨房里的东西打包装好,就要回家。韩林和六子把盘子饭碗胡乱一收拾,大门一锁,溜了出来。
“韩哥,咱这是去哪儿?”出了门后,六子便跟在了韩林屁股后面,一副唯他是命的架势。
别看才几天功夫,韩林充分利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愣是把六子这个刚踏入社会面不久的五好青年调教的服服帖帖,见面就叫韩哥。
韩林也犯了考虑,就一下午的时间,回趟梅村肯定是来不及了,一来一回,工夫都搭在路上了。再说自己好歹也算有了工作的人,之前也没少靠老刘帮衬,登门进家可不能空手去,趁这机会不如先把东西买好,以后抽空再去不迟。
打定主意,韩林嘿嘿看着六子,对于他的表现表示相当满意,拍拍他的肩膀道:“六儿啊,今天哥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保证你玩儿的舒舒服服地。”
“你是说……”小六眼冒绿光,兴奋地道:“逛窑子?”
没看出来啊,在你小子无耻的表面下,还隐藏着一颗****的内心啊。韩林差点栽倒,照他屁股上来了一脚,“逛什么窑子?老子一个良好青年,从小谨记小学生守则,时刻牢记八荣八耻,没事扶老奶奶过马路,像我这样纯洁的人,会去逛窑子?”
“告诉你吧,咱们去名玩街,知道怎么走不?”
“知道,知道。”六子挨了一脚恍若未觉,笑嘻嘻地道:“离咱们这儿不远,就几条街。”说罢搓了搓手,嘿嘿道:“就是这个上个月的薪酬都交给了我爹,没钱了……”
扯了半天不就是想跟着混吃混喝么?还说的那么隐晦。不过跟着自己混,恩威并施的道理他自然懂,掏出临来时刘叔给自己的一两碎银,在手里掂了掂道:“没事儿,跟着哥,少不了你的。”
六儿一见银子,连爹妈都不认识了,脸上堆出肉麻的笑容道:“韩哥,您走着,我在前面开路——”
名玩街之所以出名,并不是说它有多繁华,而是因为东西多,全,新,奇!只要是能在世面上见着的东西,这里都能找到,从吃喝玩乐的,再到日常所用的,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不卖的。
韩林领这六子,在街上逛了许久,看的不少,却没有买到什么合适的东西,当然,六子嘴里啃的甘蔗不算。
“掌柜的,你这支钗怎么卖?”韩林问的是柜台上摆放的一云头宝玉珍珠钗,做工精细,惟妙惟肖,钗头挂了两颗小珍珠,更添富贵。
老板看他们的打扮,也懒的说话,直接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十文?我要了,给我包起来……”
老板大怒,“是三两银子,小子,三十文?怎么去抢?没钱别在这儿消遣爷,快走,快走……”
两人灰头灰脸地出了店门,六子朝门口啐了一口,“狗眼看人低,等爷有了钱,把你的店买下来。”
发泄一番后,转而对韩林道:“韩哥这是给相好的买东西?”
见韩林不说话,急忙掩咽了口唾沫道:“要说这个我在行!我以前见别人给相好的买过东西,扯几尺花布,做几身新衣裳,再买点胭脂水粉,保证把嫂子哄的高高兴兴的。”
拉倒吧,你们那是谁?我家婉如是谁?那能比?狠狠地鄙视了六子一番,心里却也为难起来。
怎么说也是头一回给人姑娘送东西,可不能马虎了,虽然婉如不会说什么,但韩林自己可不能太随意。胭脂水粉啥的太俗气,好点的东西又买不起,唉,说到底还是罗锅子上树——缺钱哪!
两个人又一路乱逛,都没有碰到什么动心的物件,眼瞅着就快到街头了,却听见六子哆嗦着声音道:“韩哥快看,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