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一篇论文终于脱稿了。我伸了个懒腰,斜靠着椅子休息片刻。只要这篇论文在那家权威刊物上发表了,我就可以评上副主任医师了,而且是本市最年轻的一个。
“叮咚!”有人按门铃。我开门一看,是一个和我年龄不相上下的年轻人。他笑着自我介绍:“林老师,您忘了?我是七里乡医院的邱友田,您曾经给我们讲过课呢。您讲课深入浅出,我们特别爱听,您的论文我也拜读过好几篇,真的很有水平。今天我有几个问题想向您请教,不知您有没有空?”说实话,我不想和基层的医生打交道,与自己水平低的人交往,学不到东西。不过,当我看到他那双虔诚的眼睛时,还是让他进了屋。
坐下来,我对他提出的几个问题,快刀斩乱麻地给了他“标准答案”。我想,我一个城里的大夫,辅导这班乡镇医生,还不是易如反掌!小邱说声“谢谢指教”,起身告辞。
小邱打开门,正巧与小毛夫妇撞了个满怀。原来,邻居小毛的夫人小朱从下午起开始腹泻,起先没在意,不料越来越严重,眼下已经不分次数了,刚才在家里时还浑身抽搐两眼翻白。小毛把夫人放在我家客厅沙发上,她又开始抽搐了。我赶忙翻箱倒柜地找药,可是,越急越找不到。小邱见了,忙问:“林老师,您找什么?”“我正在找缓解抽搐的药物氯丙嗪啊!”“林老师,让我来试试吧。”小邱说着,不等我点头同意,就擅自动起手来:他给病人掐人中、捏脚跟、拿腰眼、叩“承山”(穴位名称)。只几下工夫,病人抽搐立止,苍白的脸色也转为淡红。看不出,这小邱土法上马还挺管用。
接着,小邱取出几根银针,消毒之后,在病人腹部的“中脘”,腿部的“足三里”,各扎一针,手法娴熟,部位准确,一看便知是一个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员。下针“得气”后,他又掏出随身携带的艾卷,点燃后在针刺的部位“上空”游动。随着艾火的不断地炙烤,病人的症状渐渐得以缓解。小邱要小毛去厨房化了一杯淡盐水,让病人频频饮下。起针后,小邱又替病人做了一番推拿,他那一招一式,力度匀称,果然是个行家里手。做完这些,小邱对小毛说:“你夫人患的是虚寒腹泻,用针灸加推拿治疗,简便易行,花钱少,疗效快。这半截艾卷你留着,过两三个小时,你按我刚才的方法和位置,再给你夫人灸一次,估计可以平安无事。”
小毛惊喜地问道:“不用吃药,也不用送医院挂盐水啦?”小邱亲切地安慰道:“你放心,扶她回家休息,没事的。”小毛接过艾卷,扶着夫人,一步一回头地回家去了。
我仿佛从梦中惊醒,刚才的一幕,实在让我太狼狈了。我小声问道:“小朱的病,你有把握吗?”虽然我对他那“两下子”很感兴趣,但仍然心存疑惑。小邱憨厚地笑了笑:“我们在基层行医,虽然大病治得少,但是像这种小伤小病,几乎每天都有接触,治得多了,也就摸索出了一点点门道。”“你是自学的?”“应当说是自学与拜师相结合。”“你拜过谁为师?”“我喜欢到处拜师,比如针灸治腹泻,我是向一位83岁乡村老针灸师学的。”“学了多久?”“前后学了八年。”
好家伙!他向乡村老针灸师学艺后,又向我这个城里的“洋大夫”求教来了。看来,这位不起眼的乡镇医生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低能,而且,他有很多东西值得我学习。我一改先前居高临下的姿态,语气诚恳地说:“邱大夫,我们能不能继续再谈一谈?如果你愿意的话,今晚就住我家。反正我夫人带着我家小淘气回娘家了。”
小邱依然是一脸的谦虚,高兴地说:“好哇,我还有几个问题要向您请教呢!”
“哪里哪里,说请教不敢当,我们还是互相学习吧!”我说着,赶紧把桌上那篇题为《急性腹泻的几种特殊处理方案》的论文悄悄地塞进了抽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