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惯性力又回到这个庄园,只是已经减慢了速度:仆人们无精打采地做着事;纳昌先生无精打采地抚弄着他的鼻烟壶。他越少跟女儿见面了,无论是女儿的功课,还是又恢复了的每晚的音乐,他都不闻不问,甚至连饭也要送到卧室。
小卓玛在次兰姆的怂恿下,不时探头探脑地寻找扎西梅朵。然后用丝毫不加掩饰的急切心情问:
“龙王潭的游玩剩最后一天了。小姐,您想不想去?……”或是:“小姐,听说布达拉宫后面的大象病了一头,怪可怜的。你想不想……”
然而扎西梅朵什么也不想。近来她把自己的全部心思都倾注到音乐和书籍中去了,也不再把音乐当成幸福的养料,因为根本没有幸福可言。她与帕拉塔先生一走进音乐室就被肃穆的气氛所笼罩。父亲再未来过这里。她与老师也很少说话。他们一坐下就开始练习:帕拉塔先生一遍又一遍地指点,她一遍又一遍地纠正。她觉得自己已经把音乐作为一件艰苦的工作在干了。或者,她觉得已经开始了艰苦人生的征途。帕拉塔先生理解扎西梅朵的决心,但只是半信半疑地由着她的性子,绝不劝说应该休息的话,直到汽灯里的煤油干了为止。
在这个时候,无论问他俩谁:这种努力对未来的苦难有何意义,都是回答不出的,最多,他们只是朦朦胧胧地感到:时间不多了,应该珍惜它……
然而,这段时间比他们所预料的,要短得多。
一天,丹增小姐到纳昌庄园来了。在等待纳昌的时候,丹增找到帕拉塔——
“帕拉塔先生,您在这儿,简直像进了天堂!你知道吗,当初还是我把你推荐给我的表哥的。”
“谢谢丹增小姐。”
“现在我的嫂嫂已经升天了,我的大表哥情绪怎么样?”
“……他很为夫人的去世悲哀。”
“所以我不放心,来看看他。我那个大侄女扎西梅朵呢?”
帕拉塔心里一惊:“丹增小姐认识扎西梅朵?”
“哟,拉萨城,谁不知道纳昌家的大小姐?帕拉塔先生,听说她最近没有去上学了,这是为什么啊?”
帕拉塔无言地望着丹增小姐。
“原来听说我的大表哥要送扎西梅朵到英国上学的,”丹增又问,“现在嫂嫂死了,不知道大表哥怎么安排的?”
“我没有听说……”
“你呀,帕拉塔,”丹增娇嗔地,“堂堂的家庭教师啊,怎么一问三不知?”
此时扎西梅朵正好走进客厅。
看见扎西梅朵,丹增立即站起来打招呼——
“扎西梅朵,知道府上发生了的不幸,我们这些亲戚,好难过啊……”
看见扎西梅朵一脸的谜惑,丹增又转向帕拉塔先生:“帕拉塔先生,你给我们介绍介绍呀!”
“丹增小姐也在丹吉大夫的医院工作过,我们早就认识……”帕拉塔先生又加了一句,“丹增小姐还是你们家的远亲……”
“请坐,丹增小姐。”扎西梅朵礼貌地招呼。
“论辈份,你还得叫我阿姨,不过没关系,我大不了你几岁……扎西梅朵,我早就见过你;我还经常在别人面前夸耀——我们家的大侄女呀,又聪明、又漂亮,在拉萨城的贵族小姐里可是数第一啊……”
“谢谢您的夸奖。”
“扎西梅朵,我妈妈让我来看看你和你父亲,希望你们不要太难过了。”
“谢谢你们的关心。”
“我这趟来,还想请你到我们家去玩玩……有这么漂亮的亲戚光临,我们家该多光彩啊……扎西梅朵,你不会拒绝吧?”
“以后有机会,当然会登门拜访的。”
此时大管家进来。请丹增去见纳昌。
丹增急忙随大管家出走,走出几步,她又回过头来:
“一定来啊,扎西梅朵,和帕拉塔先生一起来……我们和你老师好歹在一起工作过……”
望着丹增的背影,扎西梅朵问帕拉塔:“老师,这是怎么一个人?
“人还不错吧,虽说有点市俗……这也难怪,她受过的教育不多,家景也不太好,可又总是不能忘记自己的贵族身份……”
“我不喜欢这个女人!”扎西梅朵很干脆地说。
就在扎西梅朵说不喜欢丹增时,丹增小姐正在跟纳昌表示,她非常喜欢扎西梅朵,还说和扎西梅朵挺说得来、挺有缘份。于是,纳昌打趣地说,“原来你是来看我女儿的,我也跟着沾光了。”
“当然是来看你!你不是说过,只要我来,所有的门都向我打开吗?可让我在客厅里足足等了半个小时……到底只是一个穷亲戚啊!”
“贵客盈门,我不能穿着睡衣接待呀?”
丹增仔细打量纳昌——花格子西式衬衫;大背头梳得光光的……
“这就对了,这才是我的大表哥的风彩呵!大表哥,可别总把自己关在屋里,多闷啊!”
“那你经常来呀!”
丹增喜形于色,站起来挨到纳昌身边:“我要是天天来,你不会烦吧?”
秋风萧杀,庄园里已是落叶遍地。
清晨,扎西梅朵拿着一本英语读物在园林里来回踱步,默默背诵着……
她看到母亲坟上的青草已经枯黄,不免安然神伤,但她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又埋头到英语学习中去。
不远处,几个男女仆人正在打扫落叶。看见扎西梅朵,他们对视一笑,便又低头干活,但不时往扎西梅朵这边窥视。
次兰姆从屋里走来,说老爷叫她去。
扎西梅朵刚要走开,次兰姆叫住她——
“小姐,今天有客人要来……”
“什么人?”
“是丹增小姐……”
“她不是经常来的吗?”
说完,扎西梅朵转身就走,次兰姆又叫住她,吞吞吐吐地:“……小姐,以后,她就住在我们这儿了……”
扎西梅朵猛地回头:“你是说那个丹增小姐?!”
看见次兰姆吞吞吐吐地样子,她明白了,不再跟她罗嗦,赶紧走向父亲的书房。
一走进书房,看见父亲笑容可掬,十分亲切的样子,扎西梅朵反而对刚才的消息怀疑了。
“爸爸,您叫我?”扎西梅朵小心翼翼地问。
“是我叫你,扎西梅朵……今天,我们家要来客人,你知道吗?”
“知道,是丹增小姐。”
“知道了更好……不过,不叫丹增小姐……”
扎西梅朵一怔:“不是?!”
“呵……今天还是,不过以后就不叫丹增小姐了……”
“我知道!”扎西梅朵沉着地说,“就象一首民歌里唱得——今天还是贵客,明天就成主人,今天还是姑娘,明天就成了主妇……是吧,爸爸?”
纳昌尴尬地笑了。
“爸爸,没别的事了吧?”
“没有了,没有了……可是扎西梅朵,你难道不想见见今天的贵客?”
“不,不想见!”
扎西梅朵说完愤愤地转身要走,但被父亲叫住了。纳昌为扎西梅朵毫不掩饰的不快生气了——
“扎西梅朵!要欢迎她,她家境贫寒,但出身贵族;虽然比你大不了几岁,却深通人情世故!我们家需要这样一个能干的主妇!”
扎西梅朵终于失去了克制力,她强忍住哭声,冲出门去。
扎西梅朵气冲冲地走进帕拉塔的卧室:“老师,你陪我到外面去走走……走一整天!
帕拉塔摇摇头:“上哪儿去啊,扎西梅朵?”
“随便上那儿——去逛街,去爬山!要不随便到那个林卡去看落叶……”
“冷静点,扎西梅朵,你要慢慢习惯……”
“习惯这位不速之客吗?”
“得习惯这种现实……生活总是按照它的章法来安排人们的命运,我们不能不接受它的安排……再说,要是这样走出去一天,我们就失礼了……”
“不!我不想在今天见到这个女人!”
扎西梅朵拉着老师就往外走……
萧瑟的秋风中,扎西梅朵与帕拉塔相携而行。僻静的小路上,几乎没有一个行人。
扎西梅朵低着头,挽着老师缓缓而行。此刻,这个17岁的少女突然感到,那个庄园里的一切已经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以往的岁月留给她的,只有这位老师。
“妈妈离开我们才五个月,就一切都失去了……”扎西梅朵伤感地说,“想起和妈妈在一起的生活,就像是上一辈子的事。”
“说不定,一切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坏……我们毕竟并不真正了解丹增小姐……”
扎西梅朵与帕拉塔踏着遍地落叶走来,干黄的树叶在他们脚下喀嚓喀嚓地响。
“想想,也没有什么!”扎西梅朵突然抬起头来,望着帕拉塔先生,“老师,大不了也去经历一番人生的苦难……那些大音乐家,哪一个没有经历过贫穷和人生的不幸?——贝多芬、肖邦、巴赫,苏曼……老师,您不是给我讲过许多这样的故事吗!”
“故事毕竟是故事,扎西梅朵,一个人要是真正陷入为生存而挣扎的困境,那才是既悲惨又庸俗阿……你老师就在那种生活中挣扎了大半辈子……所以,扎西梅朵得习惯这个事实。生活总是按照它的章法来安排我们的命运,我们得习惯才行。”
“没有时间呵,老师……”扎西梅朵叹口气,无可奈何地说:“连习惯的时间也没有……”
这一天,一老一少在外边闲逛了一整天。扎西梅朵把所有能想得出的打算一个又一个地向老师诉说;而帕拉塔先生却耐心地劝解着,要扎西梅朵别净往坏处想,要扎西梅朵习惯这个事实。老人确实还怀着希望,他反复地讲着一句话:
“说不定,一切并不象我们想的那么糟,我们并不了解她……”
他甚至提醒扎西梅朵说,班格拉夫人也不是亲生母亲,可并没有妨碍她那么爱扎西梅朵。……
不过,到晚上,帕拉塔先生的心一下就收得紧紧的了。
他俩回来的很晚,家里都用过饭了。小卓玛从厨房端出饭来照料他俩吃。可她的嘴噘的老高。
“怎么啦?卓玛……”扎西梅朵苦笑地问,“新主人没有召见你?”
“见过了,挨个儿地查问了一遍……”
“是不是没给你见面礼?”
“给了,她赏我到厨房做饭,”卓玛赌气地说,“做饭就做饭,有啥了不起!我不过多说了一句话……”
扎西梅朵这才想起:按说,在家里用餐该厨房的人侍候,根本用不着卓玛张罗的。
“我不过在她问起小姐时说了句,‘我们小姐有事出去了……’她就发火了。”卓玛见小姐没有过问,又接着说,显得很委屈。
扎西梅朵再也咽不下去了,她推开饭碗问:
“还有,还有什么呢?”
“她说,头一天就没能见到小主人,感到难过。还说,班格拉府上的千金小姐嘛,果然名不虚传。后来,她对我们说,只要小姐回来就马上告诉她,她要亲自到小姐屋里拜见……”
扎西梅朵猛地站起来,但被帕拉塔先生拦住了。
“没什么,老师,我现在就去见她!”
“何必呢,小梅朵,象你现在这种情绪,只能更糟;而且今天,或许是我们不对……”
扎西梅朵听从了老师的劝阻,但她向老人摇摇头。好象说;我没想错吧,老师?
他俩又进了音乐室。
这里好象成了茫茫大海里的一个孤岛。他们在海浪里搏斗了一天之后,能到这里歇歇,感到轻松,安慰。不过要是再看那漫无边际的大海时,这个孤岛就越发显得孤零零的了。
扎西梅朵即兴地弹奏着一首钢琴曲——她几乎是在渲泄式这一天积压在心中的情绪,她对着琴键一下又一下的砸下去……
帕拉塔坐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扎西梅朵。
纳昌和丹增躺在婚床上——丹增穿着薄纱式的睡裙,风情万般。她吃吃地笑着,挑逗似的躲藏着纳昌急切的亲吻……突然传来了惊雷似的钢琴声,两人一惊,停止了亲热。
纳昌静静躺着,倾听女儿的琴声,丹增几乎是半裸露地躺在一旁。她睨视了纳昌一眼:“小姐总算回来了……”
纳昌的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
“回来了就好,要不,挺让人不放心的……”
丹增伏到纳昌身上,用手指轻轻地抚摸他的眉头:“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不准皱眉头!”
丹增主动地吻纳昌的眉头、嘴唇、胸脯。
纳昌重新被丹增的热情点燃,一把将她搂抱到怀里……
闷雷似的琴声与这对新婚夫妇的亲热显得十分的不协调……
丹增挣脱了纳昌的拥抱,意味深长地看了纳昌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
望着琴凳上的扎西梅朵那喷薄而出的力量,帕拉塔先生深深地叹了口气。
可没一会儿,次兰姆怯生生地走进来,向扎西梅朵说:
“不早了,小姐,老爷说该休息了……”
见扎西梅朵没有理会,次兰姆又转向帕拉塔先生说:
“帕拉塔先生,请让小姐别弹了,老爷会生气的……”
“休息吧,小梅朵……”老人走过去,扶着钢琴盖说,声音颤抖了。但当他见扎西梅朵还是不顾一切地使劲弹着,就哀求道:“别弹啦,就听我这一次话吧……”
汽灯灭了。这个孤岛也成了一片黑暗。老人拉着扎西梅朵,告别了孤岛,告别了希望,走进了茫茫的黑暗。
第二天早上,那场艰难的,不可避免的会见,在不期而至的相遇中完成了。
扎西梅朵还是照常早起,复习英语,但今天她连书都没有打开,昨日感情上所经历的痛苦在这种生气勃勃的气氛衬托下,变成了深深的孤寂。
昨天刚打扫过的园林,又铺上了一层枯叶。但庄园里却显出了近来少有的生气,厨房的烟囱已经在冒烟了。那么早,就有两个仆人爬到很高的秋千架上乒里乓隆地敲打着,要把这多年未用过的秋千修好。看来,新主妇一定是位勤奋、精明的管家人。
扎西梅朵看了看,走近正在一旁监督的大管家:“大喜的日子不是已经过去了吗,总不会又有一个什么小姐要来吧?”
“小姐,是……是……是照丹增小姐的吩咐干的。”大管家犹犹豫豫地,没有敢用夫人这个词来称呼丹增。扎西梅朵自然猜到了大管家犹豫的是什么,她生气地转身走去。
扎西梅朵悻悻地走向母亲的坟前。
扎西梅朵一到坟前就发现,她亲手栽的小松树倒了好几株。她又痛心又气忿,不过想到可能是昨天打扫园林的仆人不小心给碰倒的,也就没有过分追究。她站起身来,准备叫个人拿工具来重新栽好。刚好这时,小卓玛背着大水桶,气鼓鼓地走了过来。卓玛虽说与扎西梅朵同年,可个子小得多,她背的水桶,比她还高出一头。她一听扎西梅朵要她栽树,就嘟嘟嚷嚷地抱怨起来:
“厨房里哪一个不比我高,就欺侮我,什么事都支使我……”
扎西梅朵没心思理会这些,有点不耐烦地说:
“把桶放下,先把这几棵树栽好。”
可卓玛并不放下,仍然嘟囔说:
“厨房里等着用水,去晚了还不是我倒霉。”而且仗着平时与小姐嘻嘻哈哈惯了,居然把这两天的牢骚统统发到扎西梅朵身上,“这里要我做事,就别让我上厨房,我一个人又没有四只手,要不,你找夫人去……”
扎西梅朵一下火了,以为卓玛狗仗人势,居然敢拿新主人的招牌来对抗自己;最使她气忿的是,才一天,这个小丫环就胆敢把另一个女人放到母亲原来的位置。她忿怒地喊了一声:“把桶给我放下!”
但还不等小卓玛回过神来,她那有失身份的平民根性倒抢到了前面。扎西梅朵一把将水捅拉了下来,只听砰地一声,水捅摔在地上,散架了。
卓玛被小姐的盛怒吓坏了,她看看小主人,又看看摔坏了的木捅,呜呜地哭了起来。
就在此时,丹增挽着纳昌的臂膀款款走来。看见他们,扎西梅朵想转身离开的,丹增却主动迎了过来,十分热情地向扎西梅朵打招呼——
“扎西梅朵,你也起这么早?昨天没有见到你,心里好过意不去啊……”
扎西梅朵静静地看着丹增,没有说话。丹增避开了扎西梅朵的视线。她将地上的破桶打量了一眼,然后尖锐地盯着卓玛——
“怎么回事?!”
卓玛抽泣地:“……厨房里要我背水……小姐要我干别的事……”
没等卓玛说完,丹增就转向纳昌:“这还了得!一个小小的丫环,就敢顶撞小姐!”
丹增伸手揪住卓玛的耳朵,一只拉到扎西梅朵面前。
“跪下,给小姐跪下!说以后还敢不敢顶撞小姐?”
卓玛可怜巴巴地:“小姐,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丹增十分亲热地转向扎西梅朵:“扇她两个嘴巴。扎西梅朵,这些贱骨头就是得敲打着……哼,也不知叫什么人给惯出来的毛病……”
“她原来是我的贴身丫环,当然是我给惯出的毛病。”扎西梅朵不冷不热地说。
“哎哟,我可没有想到是小姐身边的人……小姐不要多心,我是说,对这些贱人不能心慈手软,不然他们敢跳到你头上来。我最见不得那些没大没小的……”
纳昌一直在一旁看着,他挺欣赏小妻子的精明、干练,就顺着丹增的话,插了一句:“我们这儿的奴仆就是有点儿没大没小,没上没下……”
“那,该管吧?”
“该管,该管……”
“哼,都是些天生的贱骨头!”
看见扎西梅朵一直没有啃声,她又陪上笑脸,凑到扎西梅朵面前。
“要不是看见她这么欺负你,我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管教归管教,但你自己可别生气啊……”
被丹增小姐阴一句,阳一句的,扎西梅朵真搞不清楚这个笑眯眯的丹增到底是怎么一个人了。但她心中的敌意和愤怒毕竟不那么强烈了,于是轻轻地对跪在地上的卓玛说——
“起来吧,回去拿铁锨来,把这几棵树栽好。”
小卓玛把破桶归成一堆,抱了一摞向厨房去了。丹增小姐这才顺着扎西梅朵的手,将视线落到坟堆上。
“那是一堆啥呀?”她故作惊奇地问,其实,在拉萨的贵族,都知道纳昌家的园林里埋有死人的,何况是这位精明的丹增小姐。
“简直象一堆埋……埋……”她原想说象一个埋死狗的土堆,但没敢说出来,觉得太过份了。
“那是……是……”纳昌先生回答说,他原想说是夫人的,但马上止住了,改成,“……那是小梅朵的母亲……”
“哎唷!……”丹增小姐又大惊小怪地喊道,“埋在这儿,不是上不了天了吗?身上压那么厚的土,不是象地狱一样?”
“是,是按照汉族的习惯……”纳昌先生象是难为情似地,声音很低。
“可这儿是西藏,是纳昌家的园林。这上面是西藏的天堂,下面是西藏的地狱……”她指着坟墓重复着。
但突然,她想到死者就在近旁,死者一定听到了自己的咒骂,一定会降灾于自己的。她吓坏了,尤其现在是清晨,正是众神听取祷告的时刻……她立即对纳昌先生说:
“我要向菩萨祷告,为夫人超度灵魂。”
当即,她叫人取来了手摇经轮,虔诚地跪在墓前,一边摇着经轮,一面喃喃地祈祷起来。
扎西梅朵常到她母亲墓前,可从来没行使过这类宗教仪式。所以,对丹增小姐的行为又惊奇,又感动。她仔细观察对方的表情时,见丹增小姐严肃得近乎紧张的程度,无论如何,对方是真诚的。扎西梅朵一脸迷惘地看看父亲。
纳昌小声地对女儿说,还有几分得意:
“扎西梅朵,看你的新妈妈对你有多好……”